旅途劳顿,水千波一觉睡到天亮,刚睁开双眼,迷迷糊糊就见床边一个黑影,她挥手便扇,手腕被人握住。水千波惊醒,道:“什么人?”邵边野捋了捋她额角的头发,道:“一睡醒就打人,连我都不认得了?”水千波才记起自己已经回到阴风堡了,邵边野递过衣服,道:“红枣麦粥我端来了,你趁热喝了,然后我们一起去开队长会议。”水千波穿好衣服,把头发用黑绸带扎起,邵边野从梳妆台里取出个银钿簪子,对她道:“戴上好看。”
水千波看了他一眼,接过簪子戴了,道:“堡里的事我向来鲜少插手,会议我就不去了。”说着,拿起桌上的汤匙喝了一口粥,道:“味道不错。”邵边野坐下,道:“你不去开会,有什么可干?”水千波道:“我去看流夜,他昨晚伤得不轻。”“不行!”邵边野听到流夜二字,心里就窜起一股无名怒火。水千波道:“你又小气了。你们一群大男人开会,叫上我多怪啊?”邵边野道:“没有你才怪!跟我来!”水千波道:“我粥还没喝完呢。”邵边野道:“等会再让人熬一碗。快走!”
水千波只好随邵边野出了离园,往花园方向去。进了会议室,八个纵队队长一见堡主和夫人,立刻跪下,道:“恭迎堡主,恭迎夫人!”水千波怏怏地看了他们一眼,有几个她认识,有几个是新面孔,像归辛奈她就从未见过。邵边野往貂皮卧椅上一坐,让水千波坐在他左边的卧椅上。水千波摇摇头,坐下,心里极为别扭。邵边野道:“夫人回堡,你们还不道福?”队长们又对水千波磕头道:“夫人万福!”
水千波无可奈何的露出笑容,道:“各位都起来吧。不必拘礼。”队长起立,分两排站立。邵边野对妻子道:“奈七初来乍到,昨晚冒犯了,今个儿我让他给你赔罪。”水千波心里真是累,暗道:“一切都安排好了,问我干嘛?”果然她尚未说话,归辛奈就出列,跪倒磕头道:“昨夜出言无礼,胆大妄为,请夫人见谅。若有再犯,断我右臂。”
水千波简直要睡着了,她懒懒瞥了一眼,面无表情道:“七队长说得过于严重。护堡人人有责,你何罪之有?再说,不知者不怪,你入列吧。”然后看了看邵边野道:“还有事么?我有些困了。”邵边野压下怒气,心道:“这个女人不知好歹!”他叹了口气,抓住水千波的手,道:“你还有要见的人。”水千波睁大朦胧的双眼,道:“在哪?”
邵边野一挥手,会议室的门朝两边打开,花园的石板路上跪满了黑衣卫士,一队一队归成方阵,共八个纵队,手上托着大条幅,上书:请夫人留下。水千波道:“你们这是干什么?”那些人齐声道:“夫人万福!”水千波彻底被吓醒了,那场面,那真是条幅飘飘,人山人海,惊天动地。
见丈夫用心良苦,水千波起身,心里早是偷笑不已。她飞身出了会议室,从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越过,笑道:“都起来吧。一大早被叫来摆阵,真是委屈你们了。”言语之间,她直往东厢去。大家傻了眼,措手不及,仍是跪着不敢起身。只见他们敬爱的堡主已是满脸通红,一副从未见过的表情,一边笑,一边怒。看到妻子朝东厢去,邵边野忽然意识到情况不妙,他从卧椅上跳起三丈,大吼道:“水千波,你给我回来!”说完,从众人眼前闪过,追妻去了。
邵边野远远便看见水千波站在东厢的入口处朝他微笑,他心情顿时大好。等他到了近前,水千波颔首道:“轻功不错。”邵边野道:“你不去见他?”水千波道:“见是要见的。”邵边野不说话,定定地看着她。水千波笑道:“我会暂时在堡内小住。”
邵边野点点头,突然道:“我很久没吃到你亲手做的饭菜了。”水千波道:“以后有机会。你先去忙堡里的事吧,我进去只和流夜说会儿话。”邵边野道:“骞儿现在勤于功课,晚上我们一家人好好聚一番,到时你做几样下酒菜。”水千波听说要见骞儿,喜笑颜开,抓住邵边野的手,道:“好啊!你想吃什么菜?”邵边野轻轻拥了她一下,道:“让我好好想想,到时再和你说。”
流夜半躺在床上,见水千波走进来,忙起身相迎,水千波道:“师弟快躺着,住的可习惯?身子好些么?”流夜道:“昨晚多谢师姐救命之恩。只是旧伤复发,休息一晚好多了。皮肉伤敷药之后,大多已不痛。”水千波道:“我夫君不喜人打探,办事又草率,你有怨可别堵在心里。”流夜淡淡一笑,道:“师姐多虑了。”水千波道:“有什么需要的,和绿绮,织心说一声就行了。”流夜道:“她们做事细心,很照顾人。眼下我住得挺惯的,只是……”
水千波道:“你要找得人叫什么名?我替你找便是。”流夜倒有些窘迫,大致把妙嫣的样貌与千波说了一遍。水千波道:“阴风堡别的不擅长,找人可是厉害。你不用担心。”流夜道:“承蒙师姐护着我,实在有劳。”水千波起身,道:“这话听着客气。你慢慢静养,再吃几贴药,就可下床。我便不打扰了。”流夜欠了欠身子,水千波掩了门,交代门外的小厮几句,离开东厢。
始作俑者姜妙嫣此时此刻正在西厢客房里闷闷不乐,百无聊赖。前些日子有邵骞陪着,与他说江南趣事,逗他开心自己便高兴。谁知今日,邵骞说父亲回堡了,几天落下的功课必须尽快补上,免得挨父亲训斥,于是他潜心到书房里钻研去了。一时不见如隔三秋,一日不见恍若隔世,阴风堡里的人个个面无表情,妙嫣看了就不自在,很是无趣。听小厮说,昨夜堡里闹事,守卫一下子抓严,更是让她有深陷牢笼之感。
“这鬼地方,除了骞不带半点好的。”妙嫣嘀咕,“我既不能无缘无故打扰他学习,又不能活活闷死,得想个办法才行。”她从床上跳下,打开房门,对小厮道:“我打算去厨房看看。”小厮恭敬道:“姜姑娘是少爷的客人,少爷吩咐了您想去哪就去哪。”妙嫣点点头,心里偷着乐,哧溜一声跑的无影无踪。那小厮见她走远,忙到书房通风报信去了。
在堡里住了几日,大抵也混熟了路。妙嫣穿门度巷,就往厨房来。刚用过早膳,厨房里没几个人。妙嫣大摇大摆的走进去,对着一个正在清理灶台的小个子道:“你会熬银耳枸杞汤吗?”小个子抬头瞅了她一眼,毫无反应,继续埋头擦灶台。妙嫣道:“你哑巴了,到底会不会做?”小个子慢条斯理道:“七岁小孩都会熬。”
妙嫣一听便知他出言讽刺,她双手叉腰,道:“你好大的胆子,这是专门替少爷做的,味道极为讲究,哪是七岁顽童能熬出?”小个子仰头道:“你又是何人?”妙嫣方才看清这小个子的长相,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眉毛长得开,向上挑着,特别好看,眼睛水润润的,顶机灵的转悠着,稍带俏皮,一副天真浪漫的模样。
“好熟悉的眼神啊。在哪里见过?”妙嫣心里寻思。“臭叫花子!”妙嫣灵光一现,尖叫起来。旁边一个人道:“原来姑娘认识江浪啊。他在路边挨饥受寒怪可怜的,我们就把他收进来帮忙,他做饭手艺可好了。”妙嫣失声大叫道:“他,他是个假叫花子!”周围的几个人全都看过来,江浪委屈道:“是不是我当日不小心弄脏你的衣裳,你还不肯原谅我?”妙嫣狠狠掐他的胳膊,道:“记得就好,是你对本姑娘无礼在先,别怪我。”
江浪连连叫疼,旁边的人有些看不下去,对妙嫣道:“有话好说,姑娘为贵客,何必动手动脚的欺负我们堡里的人?”妙嫣甩开手,对江浪道:“姑且饶你,快帮我熬汤。”江浪唯唯诺诺的答应,去库房取来材料,开了个小灶,准备熬汤。
妙嫣借来把扇子拼命地煽风,结果被烟呛得咳嗽不止。江浪见了,嘻嘻笑道:“大小姐连火都不会煽。”妙嫣瞪了他一眼,道:“我怕误了时间,煽快一些,谁知它不听使唤。”江浪道:“你一边歇着吧。免得真耽误时间。”妙嫣心有不甘,又无可奈何,将扇子朝他一扔,坐在一边等。
江浪稳稳的接住,慢慢摇起扇子,然后还拿出个小竹筒吹了几口气,那火苗渐渐挺起腰杆来,烧得水滋滋响。妙嫣道:“你果然有些本事。我要搅汤。”江浪道:“别搅得兴起,把料弄糊了。”妙嫣不耐烦地挥挥手道:“啰嗦。我会很用心的搅。”
江浪随口问道:“你和少爷很熟么?”妙嫣一边搅汤,一边得意道:“我和你家少爷一见如故。”想起邵骞的笑容,妙嫣的脸立刻红成一片。江浪见状,心道:“据说那邵骞倾堡之姿,这黄脸婆定是被他迷住了。”因此他接着道:“少爷很少亲近女孩,你倒是特别。”
妙嫣回头认真的盯着江浪,心里小鼓敲得咚咚响,一面狠命地搅着汤,嘴上道:“此话当真。”江浪知道那汤肯定是没戏了,偷笑不已,他装出郑重其事的样子,道:“你和少爷的事情在堡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妙嫣慌乱地比划道:“不会吧。才几天呢。”她又杵了几下汤。
江浪见她扭扭捏捏的神态,就知她上了钩,趁势道:“少爷带你见过灵犀璧么?”妙嫣闻言,警觉起来,道:“你打什么歪主意,我告诉邵骞去。”江浪连忙摆手道:“我上次对不起你,现在只想将功赎罪而已。”妙嫣示意他说下去,继续搅她的汤。
江浪小声道:“我听长辈们说灵犀璧是镇宝之物,只传与夫人。若有女子能取出此宝,便可为堡主夫人,这是一项考验。”妙嫣皱了皱眉,不屑道:“邵骞从未和我提过,你胡扯的吧。”江浪道:“少爷怎么好意思跟你说呢?当然要靠自己努力了。”
妙嫣心里动了意:“臭叫花子现在规规矩矩,低声下气的,应该不敢骗我。若是能嫁与邵骞,岂不了结我平生一大理想?难道邵骞带我去掬韬阁就是这个用意吗?我真是个大傻瓜!”妙嫣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道:“我明白了。”江浪打断她道:“汤已糊,你别瞎搅和了。”妙嫣才意识到手下的银耳枸杞汤,已是面目全非,稀巴烂了。她悄悄问道:“这还能喝吗?”江浪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道:“你的心意最重要,少爷一定会喜欢的。”
妙嫣自然又是高兴了一回,被人捧的感觉就是像在天上飘啊。临走前,妙嫣回头看了江浪一眼,道:“你姓江,名浪,是真名吗?”江浪露出冷漠的表情,淡淡道:“你叫我臭叫花子就行了。”妙嫣觉得奇怪,心道:“世上还有喜欢找骂的傻子?”从此,她算是记住这个怪人了。
邵骞正在书房批阅各队队长呈送上来的公文,一抬头便看见一个灰头土脸的小人儿亲昵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兴高采烈的向他跑来,手里捧着个托盘,上面一口碗。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道:“有什么事吗?”妙嫣将盘子往书桌上一放,道:“我怕你累着。特意熬了一碗银耳枸杞汤给你补补身子。”邵骞心里暗自惊讶,方才小厮来报姜姑娘去厨房,他怎么也想不到她竟为自己熬汤去了。瞧她那一副狼狈的样子,邵骞有些心疼。几日相处下来,她毫无心计,千方百计让他高兴,他倒也感动,随着她乐。
于是,他取出巾帕轻轻敷上妙嫣的脸,替她擦去灰土。妙嫣很自然的脸红起来,她还是无法适应此情此景,只好连声道:“我没有关系啦。你趁热把汤喝了吧。”邵骞收回巾帕,重新端详了一遍她那恢复整洁的脸,可爱的红通通的苹果脸,笑道:“已经弄干净了。”妙嫣慌忙背过身去,努力的喘气,拍拍自己的胸口,她又犯老毛病了。邵骞仍是笑,他渐渐习惯了她那总爱泛红霞的脸庞,喜欢看她那不知所措的表情,他似乎爱逗她了,真是莫名其妙而美好的感觉。
然而,当邵骞的目光落在桌上的银耳枸杞汤时,他的笑容僵住了,那红一坨白一坨的是什么东西啊!“妙嫣,这就是你熬的银耳枸杞汤?”邵骞揉揉自己的太阳穴,长吐一口气。“对呀。虽然样子难看了些,但是很美味的,你快尝尝。”妙嫣转过身来,兴奋的解释道。邵骞揪着眉头,尝试着喝了一口,妙嫣见他咽了下去,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样?”邵骞表情凝重不说话。
妙嫣忙替他拍拍背,急道:“难道噎着了?骞,你别吓我?”邵骞一眨眼露出纯纯的微笑,道:“很好喝呀。就是见不得人。”妙嫣愣住,重重槌了他一下,赌气道:“你专门欺负我。坏死了。”邵骞笑道:“因为逗你好玩啊。”说完咕噜咕噜地把一碗银耳枸杞汤喝个精光。妙嫣稍微解气,道:“下次不做给你喝了。”邵骞道:“没有你的美味汤,我岂不是要累到吐血身亡?”妙嫣道:“我说不过你,暂且饶你一次。”
邵骞突然悄声对妙嫣道:“我娘亲带了个人回来了。”妙嫣耳朵都竖了起来,道:“好啊!好啊!你见过她了吗?我也想瞧瞧你的美人妈妈。另一个人是谁呢?”邵骞道:“我还未见到娘亲。父亲说今晚我们一家人在犀角亭聚餐。到时就能见上了。据人说另一人是娘亲的师弟,叫流夜,开始被卫士们当作刺客,受了些伤,现在东厢疗养。”
妙嫣听说流夜进堡负伤,暗道:“他大抵是来找我的,也算因我受伤,等会去探探病。”邵骞见她若有所思,心道:“那流夜就是和她一同进堡做生意的,倒要看看她如何应对。”妙嫣哪知邵骞所想,因笑道:“你家人团聚,我不好打扰,以后再替我引见你娘亲吧。”她忽又想起江浪的话,因问道:“听说灵犀璧是传与堡主夫人的,它怎么会放在掬韬阁呢?”邵骞觉得她问题突兀,答道:“本应如此。可是当年家中起了变故,灵犀璧被父亲收回,故置于阁中。”妙嫣心道:“臭叫花子果然没有骗我。今晚骞要陪父母,不如我就去取来那灵犀璧,做个少堡主夫人。”她越想越得意,咯咯咯地笑出声来。邵骞心头一凉,想道:“她莫非真要打灵犀璧的主意?之前都在装模作样欺骗我?”他面有愠色,道:“你自个儿笑什么?”妙嫣不敢再笑,道:“我为你母亲回家而高兴啊。”邵骞低声骂道:“假话!”
妙嫣听不清楚,但见他态度陡然间冷淡下来,知道自己又干错事了,她收拾了一下碗勺,道:“骞,我不吵你做事了,你别生我的气。”邵骞抬起头,那双美丽的眼睛看着她道:“我没有生气。谢谢你熬的汤。但愿下次还能喝到。”妙嫣听他说这些话,却是不带温度的,他的眼神也有些警告的意味。妙嫣心里一阵难过,他如此反复无常,纵使她待他痴心一片又能如何?她想来伤心,转身就跑出去了。她刚离开,邵骞便叫来管家,第二队队长池裕二,道:“从现在开始务必盯紧她,让允六叔叔严加看守掬韬阁,防止一切意外。”
流夜下了床,在房内走动,舒活舒活筋骨,准备喝药。却听见门外小厮的声音:“姑娘,你不能进去。”“本姑娘偏要进去看望朋友,你们管不着!”这声音更耳熟。流夜开了门,果然是妙嫣和小厮正在争吵。流夜对小厮道:“她便是我要找的人。”妙嫣有流夜作证,占了上风,她向小厮做了个鬼脸,道:“哼!说了你还不信。还不让开。”说完同流夜一起进了屋。
屋子里一股药的味道,妙嫣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对流夜道:“听邵骞说你伤着了,好些没?”流夜道:“我的伤无妨。邵骞是谁?”妙嫣咂咂嘴道:“邵骞是堡里的少主。”流夜随她坐下,端起桌上的汤药,喝了一口,道:“看来你在阴风堡混得不错。”妙嫣道:“马马虎虎啦。”再看流夜脸色已变,表情严肃,他冷冷笑道:“你过得逍遥,潇萧却为你牵肠挂肚,姜妙嫣你说怎么办?”妙嫣低下头,脸微红道:“我对不起风姐姐,可是我要留在这里,请你回去转告她不用为我当心。”
流夜见她一副小女儿的神态,心里觉得奇怪,道:“我自然会如实告诉她。你倒说说留下的理由。”妙嫣不敢抬头看流夜,反而把头埋得更深,喃喃道:“就是……那个……呃……他……哎呀!说了你个石头也不明白。”流夜更觉得有意思,他慢吞吞的喝药,看着妙嫣耳根都红透了,语无伦次的继续叨咕。终于喝完了药,流夜笑道:“我怎么不懂?你有了心上人,叫邵骞。”
“呀!”妙嫣跳了起来,神情紧张道:“石头怎么会开窍?”流夜懒得同她争辩,道:“你既然心有所属,我也不好强带你回去。只是他待你如何?”妙嫣心想:若是一五一十的告诉他,他定会取笑我。于是道:“骞待我可好了。只有我能让他开心。”流夜听闻,便道:“那我代潇萧向你贺喜了。”妙嫣又坐了一会,就起身离开,策划她的灵犀璧猎取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