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大漠鹰飞一路奔逃,可惜着实背运。刚跑到岔道上,迎面遇上小徒弟耶律休哥,后面跟着思陀和孤煞。休哥见师父在此,又惊又喜,拉住师父就要行师徒之礼。大漠鹰飞逃命都来不及,怎会理他,急忙摆手,道:“你找别人玩去。”
休哥见师父神情紧张,更是奇怪,道:“师父出什么事了?”大漠鹰飞已跑出八丈,回头喋喋道:“有贼啊,掬韬阁有贼对上邵邵啊,我去搬救兵。”休哥听了,大吃一惊,心道:“不好,连师父都应付不了的高人,师兄一个人应战必是吃亏,我得去帮忙。”他对孤煞道:“你快去通知嫂夫人和骞侄子。”孤煞领命,急速朝离园去。
水千波正同骞儿下棋,母子俩拼杀几局,各有输赢。忽听得‘蹬蹬蹬’的脚步声传来,见是孤煞,他一进门跪地,道:“夫人,公子,邵堡主在掬韬阁遇上强贼,主人特命我来增派人手。”邵骞一听‘掬韬阁’三个字便冒火,自语道:“活见鬼了。”又问孤煞道:“耶律叔叔可是已去帮我父亲了?”孤煞点点头,道:“应该已经赶到了。”
水千波起身,皱眉道:“边野的武功不逊色于人,竟会有强敌?”邵骞道:“娘亲事不宜迟,您先去接应父亲,我调上人马随后就到。”水千波颔首,道:“我倒要见识一下何人如此狂妄来闯阴风堡。”言毕,身如轻燕,飞出屋外。
流夜在东厢静心调息,突然间屋外人声噪杂,步伐凌乱,他心中起疑,下了床,出门看个究竟。第三纵队队长谭邑景大声吆喝着:“动作加快,包围‘掬韬阁’,捉拿恶贼,保卫堡主安全。”流夜心想:他们紧张成这样,定是出了大事。我也去瞧瞧,没准还有意外收获。意已决,流夜纵身上了房顶,暗自跟着队伍前往掬韬阁。
大漠鹰飞造下个烂摊子浑然不知,一个劲地往前跑,与人撞了个满怀。他甩甩头,斥道:“走路不张眼的崽子,见了老人家也不让道,闪开。”那人咯咯一笑,道:“鹰飞叔叔好记性,我何时成了崽子?”大漠鹰飞再看那人,不由往后倒退数步,瞪大双目,道:“你……你怎么进来的?”那人摇摇手中的羽扇,笑弯了腰,道:“说话都结巴了,莫非鹰飞叔叔又惹祸上身,怕给我们逮着了?我自然是用您的令牌来的。”
耶律休哥先进了‘掬韬阁’,他让思陀在外头守着,防止贼人的援兵侵入。在石室外他便听见一名女子带着哭腔的叫骂:“风姐姐,风潇萧,你醒醒啊!杀人魔,你赔我风姐姐。你别过来啊,再过来,我……我爹会杀了你的。”耶律休哥听闻,心凉了半截,他一个箭步冲进石室,看见师兄步步紧逼妙嫣,右手五指青光闪动,就要取她性命。情急之下,休哥大喝一声:“师兄莫伤她!”
邵边野勉强回过头来,盛怒之下他冷冷道:“怎么,又是个熟人?”耶律休哥这回看清了,妙嫣手里抱着个人儿,不正是潇萧么?他的心凉透了,也不理师兄,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妙嫣身边,一把搂过潇萧,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妙嫣见是萧敬定,胆子大了,她指着邵边野,声泪俱下控诉道:“萧公子,就是这个野人把风姐姐打伤的,就是他。”
耶律休哥望向师兄,邵边野几乎怒发冲冠,他暴喝道:“贱嘴婆娘,撕烂了嘴,看你还敢顶。”抬手便要扯妙嫣的嘴。结果,手到半空被另一只手握住了,水千波已到石室。她见夫君脸都气黄了,眉眼也变了样,从未气成这般,心里疼惜,缓缓开口道:“别气坏身子,那贱厮说的浑话,待我教训。先说清怎么个事。”邵边野看到千波,心绪稍稍平静,半晌才道:“她欲摔毁我娘亲的遗物。”众人听了,皆是沉默。
妙嫣心跳得咚咚响,暗自忖度:完了,完了。死无葬身之处,谁来替我收尸哪。就在这危急时刻,邵骞小跑着进了石室,三六纵队的人在外候命。他一眼便瞄见妙嫣,微微一愣,不知她变得什么法子越狱,但是不用想也知道她犯更重的罪了。父亲气得不轻,母亲在替他捶背,耶律叔叔怀里躺着个女子,哪来的什么强敌。邵边野见了儿子,才想起他和妙嫣的事来,于是对他道:“骞儿,这个女人是你带进来的,不知礼仪,交由你处置。”水千波依着夫君,道:“她摔了我们家的东西,打了你奶奶的宝物,不可留。”
邵骞听得父母话里的意思,他心里百味陈杂,怨妙嫣不更事,叹两人缘尽,索性一狠下心,道:“这种女子,欺人太甚,坏事做绝,依堡规,理应剜去一眼,断一手,赶出堡去,永世不得再入。”心里却想着先哄过双亲,救下人之后再做盘算。
邵边野瞧了一眼妻子,水千波自是会意,骞儿的缓兵之计在他们面前有如小孩把戏,一识便破,他俩心里也清楚孩子非绝情之人。水千波淡淡道:“说得倒不错。只是依娘看来,逐出堡去永不相见即可,动用私刑的事就免了吧。”邵骞心里的希望落空,但只得点头,道:“谢母亲大人开恩。”便叫妙嫣过来叩谢。妙嫣被唬得愣神,没有过去。
耶律休哥的心思全放在潇萧身上,旁人的话一句也未听进。潇萧一口气尚悬着,若游丝,但生死仍攸关。他轻按潇萧脉门,竟是经脉尽碎之象,内脏俱损,脉搏微弱,然有一股内劲缓冲,续着命。休哥一皱眉,吃惊不小,心中却有了数,他自药囊里取出一粒小活络丸。潇萧牙齿咬得死紧,他捏碎药丸,强行撬开一角牙齿,把药悉数塞了进去。活络丸入口即化,一炷香时间生效,休哥微微安心。
邵边野等人这才注意到潇萧,水千波心想:她不是同流夜在一起的女子么?怎生到堡里来了?邵边野见着潇萧,模糊觉得与那画像上的女子相似,因问道:“师弟,莫非她是你的未婚妻子?”休哥默默点点头,对水千波道:“有劳嫂嫂扶潇萧一下,我度些真气给她。”水千波依言扶住潇萧,邵边野面有愧色,一言不发。休哥使‘妙手仁心’将真气注入其任督二脉。潇萧的眉头仍是紧揪着,表情痛苦,但面上渐渐浮现血色。
流夜偷偷进到石室时,望见的便是耶律休哥在给潇萧度气,他不知出了何事,赶忙跃到近前。妙嫣见了流夜,‘呀’叫了一声,慌忙垂下头,她欲盖弥彰,流夜抓住就问:“快说潇萧是怎么了?”妙嫣呜咽道:“风姐姐为了救我被那个堡主打伤,筋脉全断了,就快死了。”
流夜听到死这个字,只觉天昏地暗,五腑六脏都被揉碎剥离一般,整个人发了回呆,眼睛发涩,用手去拭,竟是泪水,好容易挤出句话来道:“她怎的跟了你这祸患。若是死了,所有人都得跟着下葬。”
耶律休哥晓得他心里的伤痛,勉强笑道:“我方才喂了些药与她,应该可挡上一回,命不绝。”水千波也安慰道:“明师弟稍安勿躁,边野是误伤风姑娘,定有法子的。”流夜怔怔道:“妙嫣又造了什么次,惹得堡主大动干戈?”水千波只好把事情经过大致重复一遍,流夜听得是大发雷霆,气得浑身哆嗦,怨那妙嫣任性惹是生非,恨自家理亏不能为潇萧讨回公道。耶律休哥开口劝道:“明公子千万不可动怒,否则毒走全身,发作得快。”妙嫣把头埋进胸前哭泣,都不敢瞧流夜,就怕被他生吞活剥了。
石室内的气氛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来。流夜拉起潇萧的手,冰冷得接近死亡。她动也不动地靠在休哥的怀里,整一个活死人,像是破碎的白瓷娃娃。流夜恨不得自己一并把痛受了,以换潇萧平安。一切都是静止的,时间,空间,甚至是呼吸。这关口不是争风吃醋的时候,他伸了伸手终于没有揽过潇萧,怕更伤着她的筋脉。众人黯然神伤,敛声屏息,各怀心事。
忽听有人笑声,说道:“哎哟,我来得不巧哟。”众人惊愕,邵边野眉头拧成疙瘩,料定来者何人。水千波无奈地叹口气。邵骞竟有些紧张,妙嫣停住哭泣,心里好奇,抬起头来,要看来人是谁。耶律休哥表情无异,流夜心里纳闷道:阴风堡严肃之地,何人胆敢如此放肆无礼?又恼道:潇萧受此重伤,竟有人幸灾乐祸,多个人陪葬倒也无妨。
寻思之间,那人已进得石室,妙嫣睁大杏眼,眼泪掉落也忘了抹去,傻乎乎的看着。瞧来人身穿银色貂绒,里面衬得是件豹纹刻丝紧窄褂袄,下着米色百褶缎缕金裙。头上戴着三根簪子,盘了个小发髻,一条细辫子垂在胸前。羽扇轻摇,身量窈窕,摇曳生姿,笑容妖魅,好一个贵美人儿。
她心里细想:此女子风姿绰约,生得精灵,嬉笑顽皮,远比那堡主夫人可亲。女子手里拧着个人的耳朵,那人疼得直叫:“小月月,轻点,痛啊!” 耶律休哥闻声抬头,见是师父被钳制,心里一惊。邵边野见状,青筋浮动,真觉颜面扫地。
水千波上前,对那女子道:“师妹,你来得正好,替潇萧诊病。”邵边野才息的怒火又往上窜,对她喝道:“柳青涵!你来作甚!”月无痕瞟都不瞟姐夫一眼,松开大漠鹰飞的耳朵,往邵骞来,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瞧了个仔细,方对水千波笑道:“十八年不见,骞外甥出落得如此标致,我今天总算是见着了。这身的气派与那狂佞之人竟无一处像的,一比就下去了。”
一席话无疑火上浇油,邵边野气得险些暴跳。邵骞见了月无痕,微微一笑,道:“无痕阿姨安好。”月无痕听得别扭,不满意道:“好外甥怎么同我生分了,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应该叫我月姨。”邵骞又是一笑,也不表态。
这会,风潇萧微微睁开眼睛,似乎缓了过来,只看见流夜休哥妙嫣三人在身边。她一把抓紧流夜的手,喘着气道:“流夜,你没事便好。”说完,气喘得更急了。流夜见状只当是回光返照了,心如同被捣碎,却又哭不得,唯有轻声道:“我在这里,你少说话,静静歇着,一会就好。”
潇萧闭了眼,心里忽明忽暗的,听见休哥对她道:“你这是何苦呢?”潇萧话已续不上,吐出几个字,道:“我,我好悔……”妙嫣哭得死去活来,道:“风姐姐,嫣儿连累你了。”潇萧呼吸渐弱,眼睛也无力睁开,声音堵在喉头里,依稀听得:“不怪……你,自作孽……”说到这声音转小,长吐了一口气,不省人事。
妙嫣惊叫起来,恸哭哀嚎。流夜咬着牙,眼眶都熬红了。休哥慌忙一探鼻息,见仍有气,心方才安下来,道:“人还活着。”流夜愣了愣神,忽然觉得手被人攥得死紧,低头一看,见潇萧满面病态嫣红,颈项,手掌接着泛红,整个人像褪了一层皮,皮肤缩水变得皱干干,肤色由红变紫。她两眼翻白,身子抽搐,使劲挣扎,试图摆脱痛苦,仅剩的气力也将耗尽。
流夜立即封住她周身八处大穴,压住她的手脚,对休哥道:“怎么回事?”休哥此刻也是乱了方寸,摸摸潇萧的额头,道:“这症状怪异,好端端的,怎么会急转直下?烧得厉害。”妙嫣心急如焚,道:“那该怎么办啊?”
他们个个手足无措,邵边野等人忙过来。邵骞安抚妙嫣,好声道:“莫哭了,月阿姨医术高超能救活她。”妙嫣扑进邵骞怀里哭得越发伤心。水千波推了推月无痕,月无痕懒洋洋地瞥了瞥潇萧,问道:“她中掌后可是不曾吐过一口血?”妙嫣回想刚才,答道:“真是不见嗑血。”
月无痕会意,对流夜他们道:“可怜她遭了罪受。筋脉尽断又无呕血,内脏大量淤血全积在体内,如今怕是流散到周身了。”流夜听了,心里突突直跳。月无痕说的这种情况在医学上极为少见,血瘀筋脉他倒是听过,血能流散全身的说法他完全没听闻。
他心里暗想:除非体内有一股真气冲撞开淤血,否则血不可能扩散全身。潇萧无内力,只有方才耶律休哥为她输了真气。想到此处,流夜怒火中烧,发恨地对休哥道:“你竟然害她?她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耶律休哥的目光黯淡下来,低下头道:“我也不知道事情会演变成这地步。她是我未婚妻子,我救都来不及,怎会害她?”流夜气上心头,忽感到中膛生疼,毒性果然提早,脸色陡然苍白起来。
月无痕见状,在一旁扇风,道:“敢情这病号还不止一个,师弟怎么混得中了‘断魂烟’?”流夜护住自己的心脉,道:“你别管我,先救潇萧。”月无痕瞥了他一眼,暗自忖度:这个人性子一点也没变。我还不爱救你呢。顾个姑娘连命都不要了,今个救了,赶明儿又玩了去。于是乎不再理他,转对休哥道:“你注了多少真气给她?”休哥答道:“注了三道。”月无痕听罢,笑道:“这就对了。那三道真气是根本不足以冲开淤血的。”
说完,她伸手一边替潇萧把脉,一边自语道:“你们且只顾守着她,也不找个软塌给她躺着,让一个姑娘家坐在冰冷的石板,平时的心思都上哪去了?”水千波听了,忙叫允六,景三,去搬来软塌,扶潇萧躺下。
急速诊过脉之后,月无痕眉头微皱,然后对休哥道:“韩隐娘是你什么人?”休哥微愕,心中暗表:她身为加漠师叔的弟子,知晓我娘的事并不奇怪。因答道:“正是家母。”月无痕略有所悟,道:“你竟给她分服了大小活络丸?”休哥点点头。月无痕眸子一转,道:“几时服的?”
休哥心中一惊,半晌才道:“三刻钟前一起服下的。”月无痕冷哼一声,柳眉挑起,哂笑道:“胡扯!药效渗入不同,明明是分服。大活络丸半个时辰前便服了。小活络丸才是三刻钟前吃的。”休哥低头不语,只听她训。
月无痕突然压低嗓子,不让流夜听见,骂道:“你倒是说话啊!难道毒绝的儿子连药效都不知?大活络散气,小活络凝神。先凝神再散气的道理你不懂吗?她真差点被你害死了。”休哥淡淡道:“随你怎么猜。拜托你动作快些。”
月无痕不慌不忙从头上取下夹竹桃簪子,道:“急什么,封住大穴撑得住,我又不是不给她治。”她将雕花的前端旋开,从里边取出一个纸包,摊开一看竟是亮银银的软针砭。妙嫣看了,有些害怕,窃窃低语道:“扎针能救人吗?”月无痕看了她一眼,笑道:“试了便知。”
众人都围过来看,但见月无痕熟练地将软针砭扎入潇萧的至阳、悬钟、合谷、大椎、曲池、肾俞等穴,各二又五寸深。再取下羊脂白玉簪,从里边抽出冰蚕丝,系在软针的尾部。流夜多少有些不放心,因问道:“这样做就完事了?”月无痕擦擦脸上的汗,道:“远着呢。你千万别动她。也不知是谁癫狂起来连怜香惜玉都给忘了,心狠手辣,还真不愧‘狂绝’之名。”
邵边野冷冷一笑,道:“一个局外人只知说三道四,谁稀得理。”大漠鹰飞晓得两个冤家一碰面就会吵个没完,一旁劝道:“你俩别闹事了行不行?人命关天,还跟小孩似的,甩嘴皮子。”
月无痕斜眼瞧了大漠鹰飞一眼,笑道:“鹰飞叔叔,月儿该说说你的事了。”大漠鹰飞顿时缩了脖子,道:“你们慢慢吵吧。我爱听着呢。”邵边野正想为师父说话,水千波摆摆手,道:“师妹素与你不和,你年长她几岁,不要和她拌嘴。”邵边野道:“你总护着她,任她欺侮我。现在连我师父都欺压。”水千波笑道:“你说哪的话?若觉得冤了,等会我补偿你便是。鹰飞师伯和月儿从来就是这样子。”
她转对月无痕,道:“潇萧的伤可有大碍?”月无痕凑到师姐耳边,道:“着实有些棘手。留着一条命已经难得了。方才我扎了几个要穴帮她升清降浊,化瘀通络,养血舒筋,以冰蚕丝导出淤血,但还需看她的造化。”水千波也附在她耳边,道:“你姐夫刚才说他那一掌照理人是必死无疑,可是潇萧身上却有一股内力将他掌力弹开部分。你说怪不怪?”
月无痕掐指想了想,回头望了潇萧一眼,喟然长叹道:“这群孩子,真真作孽啊。”水千波诧异,道:“作什么孽?”月无痕露出疲倦的笑容,道:“罢了。年轻人的心思我们点不透。休哥和潇萧怎么好上的?”水千波啐了一口,道:“说是未婚妻,莫名其妙。”月无痕自是震惊,她瞅瞅默不作声的流夜,他和休哥正守在潇萧身边,一刻也不愿离开。
冰蚕丝导血速度快,原本雪亮的丝线已变得红涔涔,鲜艳欲滴。月无痕沿软塌坐下,又把了回脉,道:“性命大抵无忧了,只是调养难,续筋脉不易。”流夜揪住月无痕的衣袖,道:“你倒是说清楚能不能治愈。”月无痕道:“你要挟我?什么态度。”
流夜无奈放手,休哥道:“月神医技高一筹,我们小辈难免解不开意,何必绕弯子?”月无痕整整衣衫,道:“我只说难办,自然是可以救的,可是要花上一段时日。”众人看她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也不知她心里打得什么主意。
一时沉默,流夜忽的朝月无痕跪下。月无痕始料不及,吓了一大跳,心想:此人心高气傲竟向我下跪,定是有麻烦的事要与我办,万万使不得,我一推干净了事。她尚不及扶他起来,就听流夜道:“月楼主之前有意招潇萧入水过无痕,今日恳请楼主带潇萧回水过无痕疗伤,还她淡泊的生活。”休哥在一旁听得大怒,心道:好你个明流夜自作主张,拿月无痕压我,要带走我妻子。
掬韬阁外渐渐传来打闹的声音,月无痕宛转一笑,对流夜道:“我看没这个必要。想带她走的大有人在,不缺我一个。”说完一拂袍袖,流夜感到膝间气息上升,欲将自己托起来,他只好起身。流夜刚站稳身形,众人只见石室内跌进四条人影。定睛一瞧,地上躺着那四人鼻青脸肿,竟是思陀孤煞,景三允六。邵边野惊愕,大喝一声:“哪个贼人前来送死?与我滚出来!”言语之间,石室里走进一个女人,众人屏息。
见那女人头上戴着紫金八宝五风朝阳攒珠钗,云鬓如墨,高挽而聚。身披大红毡斗篷,上边白雪尚未消融。里头穿得是一件大红绫丝比肩长绉裙,搭着个银鼠如意暗花绸夹袍,腰间系着七彩凤鸾穗绦。面上蒙着金色萝萱纱巾,眉间贴金粉箔,似流云状。一双丹凤眼,顾盼神飞,微微含怒。其人恍若仙宫妃子,行动好比穿花蝶。紧跟着进来四位女子,原来是凤鸣轩‘四小碧玉’,红蘅白芍,青芜绛竺。
众人尚未回神,月无痕已自软塌上起来,迎向女子,满面春风道:“今日刮得什么风把凤姐姐吹来了?”月无痕说得不假,这名女子正是凤鸣轩第三十七任轩主凤仪。见月无痕笑语相迎,凤仪面有不悦,竟是看也不看她,径直走向潇萧。
月无痕一愣,转瞬忆起旧事,折身道:“瞧我这张嘴,该打,该打!”凤仪仍是不出一言,来到软塌前,冷冷对流夜休哥,道:“把你们的脏手拿开,别碰她!”流夜休哥错愕,一时不知要做何反应。凤仪怒目而视,道:“难道要我亲自动手赶人?少在我面前装糊涂。”
月无痕连忙上来,对凤仪道:“姐姐何必对小辈大发雷霆?”又向流夜休哥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起来。休哥心中确信眼前女子是‘艺绝’凤仪,素来传闻她性情古怪,脾气暴烈,若与她动手吃力不讨好,还易伤了潇萧。流夜倒不是很确定,但是看那女子眉间流云图案——凤鸣轩徽记,也知晓此人与凤鸣轩关系匪浅。休哥拉流夜,两个人乖乖站到一边。
大漠鹰飞看到凤仪很是吃惊,当年她与‘剑绝’凌典风情变,凌典风娶楼兰第一美人云蔚冰为妻,从此她不涉江湖事,专心打理轩中事务,算起来已有二十年未现身了。水千波感觉不踏实,对邵边野道:“今天演得是哪出戏?”邵边野道:“风潇萧真不简单,能让艺绝重现江湖。”凤仪脱了斗篷,白芍接过。
伸手搭上潇萧的脉,凤仪对月无痕道:“谁打伤她的?”月无痕幽幽道:“是吾……”见凤仪气得细眉倒立,水千波瞪着自己,忙改口道:“误伤,误伤的。不碍事,我已经帮她理气化瘀。”凤仪冷笑道:“医绝的女儿挺有信心。命可救,筋脉难接,难道你要她一生不能习武?”月无痕脸色一变,道:“谁说筋脉不能接的?”凤仪恍然大悟,道:“这么说你是有法子咯。据说你与盗绝感情甚好,他当年拿到紫菁玉蓉膏倒是个奇药。”
月无痕愕然,脸颊泛红道:“什么紫菁玉蓉膏?我和盗绝不熟。”凤仪点点头,道:“你的事我清楚。盗绝是位侠义之士,当年你和他很般配。”月无痕一笑,道:“姐姐还真是万事通,其实我觉得你和凌典风更配的。”
青芜在一旁,听得刺耳,道:“嘴巴放干净点。”月无痕双手抱胸,笑道:“如此说来,你们轩主配不上凌典风了?”青芜气不过,道:“你血口喷人,凌典风那种货色给我们轩主垫底都不够格。”月无痕一摊手,道:“那么是你们轩主不够眼光?”绛竺等人慌忙捂住青芜的嘴,以免弄出节外生枝。
凤仪的脸色沉得可以砸死人,她今生今世最不愿听到凌典风三个字,这个男人对她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她凤眼一勾,对月无痕道:“你不要欺人太甚,呈口舌之强狡辩。老老实实把紫菁玉蓉膏交出来。以你‘诡绝’的心思,一定把膏药带在身上防不测。”
水千波等人听了一点也不惊奇,流夜休哥妙嫣则是瞠目结舌。‘诡绝’在江湖上以行动诡异,心思出人意料成名。十二岁开始闯荡江湖,十四岁名满天下,十七岁屠戮江湖,斩杀四位掌门,灭绝五大门派,逼死前任武林盟主江雄一。武林同道群起攻之,然自断尘崖一役后,‘诡绝’绝迹江湖,生死未卜。江湖中人仍是谈之色变,无人敢问津。久而久之连它姓是名谁都不知晓。现今这等杀人不眨眼的魔女就站在他们面前,风情无限,如何让人不心惊胆战。
只听月无痕态度强硬道:“没有就是没有。”凤仪轻笑一声,道:“瞧你小气得紧,凡事爱计较,难怪‘盗绝’弃你不顾。”月无痕怒道:“你瞎说!是我弃他,哪轮到他弃我。”凤仪视若无睹,道:“具体事宜日后再谈。快拿出来。”月无痕粉面通红,道:“你强词夺理,胁迫我,我死也不给。”
凤仪忽然玉手挥向月无痕面门,月无痕抬手便挡。凤仪的另一只手又探向她头上的象牙簪子,月无痕身子向后一倾,右脚踢向凤仪下肋。凤仪一个前空翻,落到月无痕身后,仍要摘簪子。月无痕猛然出手欲封住其腕上的穴道,凤仪一缩手,却是碰落了簪子。簪子直直坠地,流夜一个滑步卧倒在地借住簪子。月无痕叹了口气,道:“天意如此。”
凤仪敲开象牙簪,取出一个透明的细长瓶子,里面盛着紫色的膏药,闪着波动光泽,如同活物。月无痕道:“就是这玩意了,还不给她敷上,迟了效果会差。”说着坐到塌上,将针,丝撤去。凤仪拔下头上的细瓒,对在场的男人道:“都背过身去。”说完挑出少许膏药,月无痕撩起潇萧的衣裳,四小碧玉也过来帮忙,凤仪将膏药均匀涂抹于筋脉交接处,几个人的配合还算默契。
一切完毕之后,月无痕又叫人拿来绷带,把风潇萧裹得严严实实,足足有七八层。凤仪将斗篷穿在潇萧身上,抱起她,道:“我要带潇萧去凤鸣轩调养。从此她和日啸山庄再无瓜葛,更不会做韩隐娘的媳妇。”众人面面相觑,流夜脱口而出,道:“凤轩主,你不能带走潇萧。”
凤仪轻蔑地瞥了他一眼,道:“你父亲做的好事我还没同他算,小崽子你有什么资格说话?”流夜默然,抬不起头来。
耶律休哥拦住去路,道:“娘让我带她回去,我必须做到。”凤仪反唇相讥,道:“蛇蝎心肠的妇人能生出你这样的乖儿子,真让我打开眼界。你回去告诉她,旧账潇萧会找她结平,她锦衣玉食的生活过惯了,也该尝尝下地狱的滋味。”休哥大怒,道:“恶毒的人是你!凭空诬蔑我娘!”凤仪抱紧潇萧,道:“我从不乱评论人。流夜貌似知晓了,你却被蒙在鼓里,自个儿回家问清楚。大呼小叫的不更事。”
月无痕上来圆场,道:“你们挡道算哪门子办法?留得住她的人也留不住她的心,就放她自己飞一次吧。带具尸体见婆婆的事,休哥该不会想做吧?”耶律休哥攥紧拳头,让出道,一言不发。月无痕又附在凤仪耳边说了几句,凤仪讶异道:“竟有这么出格的事?”月无痕颔首不语。
凤仪最后扫了一眼众人,领着‘四小碧玉’浩浩荡荡出了‘掬韬阁’。她自始自终不曾向邵边野等人打照面,便这样走人。大漠鹰飞不满道:“那个妮子凶巴巴的,算哪跟葱,净欺负人。”又跳到休哥面前道:“媳妇跑没了,下次再抢回来。你的喜酒师父等着。”
耶律休哥心情沉重,方才在潇萧和母亲之间,他偏向于潇萧,恐要遭母亲重罚了。他一个人跑出掬韬阁,大漠鹰飞连忙追出去,道:“徒儿啊,别想不开,师父看好你呀!”思陀孤煞连滚带爬地跟上主人。邵边野命第六纵队收拾‘掬韬阁’,自然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