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潇萧有惊无险,大家总算舒了一口气。邵骞对妙嫣道:“你趴上来,我背你去涂些金创药。”妙嫣摇摇头道:“不用了。我不痛。”邵骞背对着她蹲下,道:“快上来,至少我要看你平平安安地离开这里。”妙嫣又流下几串眼泪,乖乖附在他背上。
月无痕见此情形,对水千波道:“骞外甥情窦初开了?”水千波板着脸,道:“我不喜欢那个野丫头。”月无痕笑道:“我看那丫还挺可爱的,挺讲义气的。”水千波白了她一眼道:“你中意的话,就挑她作媳妇好了。”月无痕拍了师姐一下,道:“我哪有什么儿子?”
水千波突然道:“前几日,江楚歌的小儿子来我堡里了。”月无痕神色慌张,抓紧师姐的衣袖,道:“然后怎么样了?”水千波道:“瞧你挂心的。他要偷灵犀璧被骞儿关到牢里,我今早刚放他走了。”
邵边野正巧过来,听见姐妹俩的对话,他半信半疑问道:“千波,你私自把他放跑了?”水千波道:“他和师妹有些渊源。我把特许通行令牌拿给他,赶人省事。”但见邵边野呆若木鸡,登时与雕像相仿。久久,从牙缝里蹦出三个字:“笨女人!”说完气冲冲掉头就走。
月无痕察言观色道:“师姐一定是把什么贵重之物送给江家小子了。”水千波蹙眉,想了片刻,道:“边野是说过令牌要随身带着,可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给个令牌有什么关系。堡里令牌多得是。”月无痕举手轻弹师姐脑门,道:“你呀,就是太缺心眼,我服了你。若我想得没错,你的令牌里藏着件罕物。”水千波一听,出了一身冷汗,她撇下师妹,朝邵边野离去的方向跑去,叫道:“夫君啊,我错了,你原谅我吧。”
转眼间,掬韬阁内只剩流夜与月无痕。流夜不大愿意搭理魔女,方才给她下跪也是情非得已,他正打算走,却被月无痕叫住:“师弟这是要去哪呀?”流夜顿住脚步,道:“与你何干?”月无痕道:“你身上的毒将侵入内脏,不想个办法怎么成?你只剩一天活头,配解药需二十五种药草,已经来不及了。”流夜大步走向出口,道:“那就请月楼主不要再耽误我的时间。”月无痕挥手叫他回来,根本不起作用,心想: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到头来不还是要我帮你。
却说月无痕闷闷不乐地走出掬韬阁,外头有个侍卫向她行礼,道:“堡主夫人请月姑娘到花厅去一趟。明公子已过去了。”月无痕怏怏答了一句:“知道了。”暗忖:什么事情这么多也不让我歇会儿。她悠哉游哉地踱到花厅,厅门口立着思陀孤煞。一瞧里面的情形,月无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花厅正中央坐着两个人。白衣者,满头华发,一丝不乱。银须用带子扎得整齐,直垂到地上,卧蚕眉,细明眸,老重持成,稳若泰山。他时不时弹弹自己的衣服,好像担心沾到灰尘似的。黑衣者,银发过半,松松散散。眼眸澄若秋水,不参杂物,一言一笑自然亲切,颇有仙风道骨。旁边站着个穿着黑白道袍,头插鸡毛的小老头,眉飞色舞的说着事,极为怪异的场景。邵边野休哥流夜等人规规矩矩的站着,全都是被师父叫来的。水千波面无表情,倚在丈夫身后。
黑衣人一见月无痕,笑道:“月儿,你来迟了。”月无痕移步近前,轻轻巧巧作了个揖,道:“师父在上,弟子来迟给您赔礼了。”加漠摇摇头,道:“你三十岁的人了,性子也不改一下,为师分明不是那个意思。”
雪峰老人对加漠道:“老弟你就是太惯着她,这个混世魔女才无法无天。”加漠淡淡一笑。月无痕道:“大师伯您这白胡子又长了。今日难得相见,让月儿帮你修剪一下,如何?”雪峰老人听了,想起多年前火烧胡子的事,面如死灰,连连摆手,道:“不必,不必了,拙荆会为我修。瞧你都把鹰飞糟蹋成什么样了?”
月无痕拉来大漠鹰飞,问道:“鹰飞叔叔,您不满意月儿为您费心的服饰打扮?”大漠鹰飞才刚开口,就觉胳膊上被人狠狠拧了一把,他张着嘴巴,倒吸冷气,道:“好,好。”
雪峰老人咳嗽几声,对流夜道:“夜儿过来,就知道傻站在那边。”流夜两年未见师父,他毕恭毕敬地向师父鞠了一躬,道:“师父怎么会来这里?师娘和敏敏师妹可好?”
雪峰老人道:“我们是追你二师伯来的,据说五十年一遇的‘瀛洲现世’七夕时便到,我正打算去图个新鲜,瞧瞧奇观。长年不跑腿,都快走不动路啰。你师娘忙着教敏敏机关布阵之类的,没空陪我,所以我拉上另两位同去。”
流夜笑道:“这世上难得还有让师父感兴趣的事。”雪峰老人一本正经对徒弟道:“瀛洲可是圣地,仙人灵怪们住的地方,我就想去会会。五十年一次机遇,碰上了当然不能放过。夜儿,两年不见,你气色不佳,怎么回事?”
月无痕突然插话,道:“被人下了毒,性命朝不保夕,气色能好到哪去?”雪峰老人闻言,表情说变就变,怒道:“何人胆大包天,敢伤我徒儿?”流夜心想:刚才潇萧遇险,若没有休哥先一步照应,她必死无疑。我还他个人情,日后各不相欠。因答道:“师父请息怒,我一时兴起同休哥师兄比试,才中了毒,纯属误会,一场游戏罢了。”
耶律休哥惊诧,望向流夜。大漠鹰飞道:“休哥你怎么可以欺负小师弟呢,快点把解药拿出来。没事较真使什么毒。”休哥虽然心里极不情愿,但是长辈们都在场看着,死缠烂磨的招数完全不奏效。流夜又歪解了事实,他不交解药还真说不过。于是,他只好从药囊里取出一瓶药丸,倒出五颗不同颜色的,递给流夜,道:“五色百羚丸,一口气全吃了。”休哥心里清楚在此节骨眼上放虎归山便再无机会制住他。
流夜服下药丸,运了一回气,便觉得身子轻松许多,胸口闷气除去,的确是解药。雪峰老人见爱徒气色好转,对下毒的事也不再深究,改问流夜近况。流夜简单说了一些,圣器和潇萧的事都略过。邵边野等人向师伯师叔躬身施礼,众人高兴还喝了几坛酒。流夜心中有事,酒过三巡便起身告辞。雪峰老人嘱咐道:“此一别,为师不能照顾到你。江湖险恶非常,自己要多加谨慎,莫又中毒。切忌轻狂。”流夜答应着,先行离开。
水千波见流夜走了,忙跟着道:“我想去看看骞儿,多时不见影了。”加漠站起,对她道:“千波,你随我来,我有话与你说。”大家一下子不说话,月无痕看向师姐,有些担心。水千波的表情极不自然,她对师父仍是有心结,大家在场她已不惯,若是单独相处岂不尴尬?
邵边野拉拉她的手,道:“你去去就来,我等着。事情搁在心里堵得慌,说出来才好。”连夫君都如此说,水千波有了勇气,她点点头,与加漠进了旁边的小客厅。
月无痕欲偷听,被邵边野揪回,训道:“暗地里背着人做事,你觉得光彩?”月无痕反驳道:“她是我师姐,我是关心她。”邵边野冷笑道:“我是她夫君都不关注,你倒瞎掺和得起劲。”月无痕心中不快,碍于长辈的面又不便发作,遂喝起闷酒。
待小客厅里师徒俩谈完话,已是三盅酒之后的事了。两人出来时,神态平和,水千波对师父甚是恭谨。至于他们谈话的内容就是个解不开的谜。大漠鹰飞在阴风堡早就玩腻了,他见矛盾也化开了,于是打了个呵欠,对雪峰,加漠道:“赶路宜早不宜迟,咱们顺路还能到别处玩玩。”言毕,他逃得比兔子还快,雪峰其次,加漠尾随。
三人眨眼间不见踪影,月无痕大喊:“师父,我新学了几样菜,您记得到水过无痕试尝啊。”远处传来加漠的笑声,“月儿的手艺为师不敢领教,勿挂念。”
送走三圣,月无痕随处乱逛去了,邵边野与妻子回屋休息。耶律休哥为潇萧的事发愁,他如何向母亲交代。娘对潇萧期待了十几年,让她希望落空,惩罚是必然的。休哥对打罚早已习惯,就怕娘生气,来信上说娘前几日感染风寒,身体渐虚,若是见不上潇萧……休哥叹了一口气步出花厅,却不见思陀孤煞的影子。
他心道:“没有我的命令,他俩不会擅自离开。莫非出事了?”心下起疑,他绕了庭院一圈仍是没寻到二人的踪迹。休哥更加担心,询问堡里的侍卫,也无人知道两人下落。他心想:我只和流夜冲突。定是他搞得名堂。刚才他形色匆忙,应该不会把人藏远。于是他又返回庭院,仔仔细细再搜一遍。
无意之间,他踩到一个硬梆梆的玩意,低头一看竟是人的手,从苗圃里探出来,有人微弱的吱了一声。休哥连忙跨步进了苗圃,只见孤煞奄奄一息倒在花草间,遍身是血。休哥未料到这般惨状,立刻喂他服下凝血的‘回青药’,封住穴道。孤煞看着主人,张开嘴说不出话。休哥试着点了一下他的哑穴。
听那孤煞一字一句道:“明流夜……把思陀……捉走了。”说完便昏了过去。耶律休哥心里那个恨就甭提了,把明家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心里想道:“那个卑鄙的畜牲,思陀稍钝就被掳走。竟先点两人哑穴,再将孤煞砍成五处重伤,却不致死,好来拖延我。现在距他走时已过两个时辰,想必早逃之夭夭,追赶不上了。”
他重重捶了几下地,道:“我料到他日后寻仇,竟是来的如此快。明流夜,我总有一日要将你剥皮拆骨。”
妙嫣耷拉着脑袋,半卧在床上,下面掂着三床厚被褥。金疮药女仆替她擦上了,药力极佳,伤口不如之前疼痛。邵骞坐在床对面的椅子上,一言不发的盯着她。终于,妙嫣抬起头,打破沉默道:“邵骞,我该走了。”邵骞没有说话,只是点头。妙嫣挪下床,走到邵骞面前道:“我给你家添麻烦了,真的很抱歉。”说着她深深鞠了一躬。
邵骞仍是不开口,一动不动。妙嫣心里挺难过的,想起自己的任性胡闹毁了潇萧,毁了她和邵骞。她是绝对住不下去了,此刻除了离开阴风堡这个伤心地,她别无它法。看到邵骞不开心的样子,她勉强笑道:“我就要走了,你也不说说话,送送我。我的上路费还要你出呢?”
邵骞有了反应,站起身,瞪了她一眼道:“临走不忘钱,你等会,我叫人给你取银子去。”语毕,出门唤人。待他回来时,已不见妙嫣踪影,邵骞一跺脚,道:“姜妙嫣,真狠心,不让我见你最后一面么?”
他一路追到堡门口,守卫们告诉他姜姑娘刚刚出去。邵骞登上鹰眼,一眼就望见妙嫣一步一拖地向前走着,头也没回。她和初见时一样穿着嫩绿色短袄,黄葱色棉裙,两手空空,可怜一件披风都没有。她娇小的身影亦发倔强,渐渐湮没在草丛间,再瞧不着了。邵骞只觉心里被钉了一下,慢慢才发现原来痛得厉害。
“骞侄儿若舍不得,何不留下她。那丫头对你也是痴心一片。只要你开口,她哪里走得了?”邵骞侧头一看,令他心悸的月阿姨不知什么时候摸上来就站在他身旁。邵骞吸了口气,淡淡道:“妙嫣不适合这里。若是留她,对我虽好,但岂不害她?她天性活泼好玩,要在此度一生必是不惯。不如放她出去,无拘无束,嬉笑人生。一旦时日久了,也便忘了我。”
月无痕叹道:“你看得倒开,只是孤寂难熬,个中滋味有谁知。”邵骞垂首,见右手上齿痕尚在,怕是永远淡不了,自己能思念她到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