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结婚真是麻烦事!!
收藏目标100 芽儿将凤菱送走了,潇萧对江沐寒一笑,道:“公子再受会儿累,容我跟姑姑说去。”说毕,便向九天玄女拜了几拜,越过道庙,通过一段隔空复道,走下旋梯,到了另一处宽敞的庭院,这是沁心苑的前园。近听琴声嘈嘈,自苑中传出,弦拨弄得急,抚琴之人心绪甚乱。红蘅、白芍、青芜、绛竺守在苑外,远远望见潇萧,红蘅就进里屋通报。等潇萧到达门前,红蘅已从里边出来,道:“轩主让凌姑娘进去。”
潇萧道了声谢,卷起绣帘,便入了厢房。凤仪席地而坐,红木矮几上铺着一张松鹤延年的牛皮垫子,上放一副棕褐色古琴,色泽有些褪去,音色仍是调得好,音很准。古琴边上摆着一盘装的四只白玉杯。两只白玉杯里盛着干枯的花瓣。潇萧纳罕:凤仪姑姑衣装服饰皆爱鲜艳,茶具器皿等却爱素净的。
琴声止住,凤仪指了指对面的蒲团,潇萧方看见姑姑今日穿扮较平日朴素甚多,头上仅插一只玉凤,随便把头发卷起来梳了个螺髻,套了身真红色四经绞罗面料的长裙。虽是请潇萧坐了,凤仪也不曾看她一眼,同她说一句话,更别提上茶等待客之道。
兀自又弹起琴,潇萧安静地听她把一首曲子弹完,道:“姑姑所奏是《薄红颜》么?”凤仪重重地“嗯”了声,不经意道:“你是来给那只公狐狸精说情的?”潇萧抿嘴憋着笑,姑姑骂人的话原是如此,只是气江沐寒引诱菱宫主,心里面还是疼自己人的,不舍得骂,因笑曰:“几天不见姑姑了,入轩以来也未拜访,故来走走。”
“外边跪着多少人?”凤仪从白玉杯里粘了几朵花瓣,放到另一只玉杯,起身拿了壶沸水,倒满杯子,再递给潇萧。“我只瞧见道庙前跪着一个年轻人,凤菱大概回宫了。”潇萧轻轻吹了吹,尝了一小口茶,觉得香气怡然,对着自己的口味,遂问道:“姑姑,这是什么茶?好喝得很。”凤仪脸色稍缓和,道:“我的东西,一根草都是赞的么?不过是园子里长得金银花,风干了,有股特别的香味罢了。原不值个钱,你若觉得对味,封几包带走便是。”潇萧免不得又要谢。
凤仪懒懒的,自己也喝了一杯茶,道:“我累了,想打个盹。”潇萧以为这是送客之语,纵使心里着急,也只得作罢。她才要作别,却听凤仪又道:“你说个故事给我解解闷,我也好睡得快些。”潇萧一愣,凤鸣轩的轩主入睡前喜欢听故事?凤仪已合衣在床上躺下,头靠着个青釉瓷枕,枕两边是娃娃抱鲤鱼的图案。她向潇萧招招手,吩咐道:“你再把那边的眠香直接点上吧,里面还剩一些没燃尽的。”
潇萧看到凤仪手指的方向有一个大香炉,香炉罗纹松柏枝雕饰,由一只青铜鸟衔着,青鸟弯着脖子,细长的脚固定在铜盘上,香炉的底座恰好焊在鸟腿间,很牢靠。潇萧点着香,青烟漫漫,笼着那只鸟,还真有几分仙家的感觉。
凤仪估计嗅着那味了,便唤潇萧:“来,坐到我身边来。”潇萧挨着那张足足够三个人睡的红木床,床架刻着松竹,边帷雕着文房四宝,因为都是浮雕,咯着潇萧的脚,不是很舒服。凤仪微合着眼,手揉着太阳穴,翻过身来道:“讲吧。”大赤绣鸟的长丝被因她的动作下滑,潇萧轻轻把被子往上拢了拢,道:“我说个故事,姑姑也轮着说个故事吧。”凤仪仍是闭着眼,脸上带着少许笑意,道:“我知道你爱听什么故事。”
潇萧听她答应了,笑道:“我先说了。前些时候,我看那本《山海经》,有个故事颇为有趣。书上说西蜀国有仙鸟,体态纤娜,五彩而赤纹。一日无意飞至东陵国,望池渊里有鱼,白如玉璧,生有双翅,声若鸾鸟般优美。遂忘其道,与之对鸣,竟互生爱慕。后鱼随鸟飞回西蜀,却遭雷霆之灾,折双翅,伏地治罪,不屈。鸟亦伴左右,不离不弃。哀歌声起,未肯绝。”凤仪睁开眼,支起身子,饶有趣味地看着潇萧道:“《山海经》里哪有这出事?你自个儿杜撰出来的吧?”潇萧笑答:“书都是人写的,别人能杜撰,我就不能么?”
凤仪的眼神瞬息锐利,咄咄逼人,她冷笑道:“你觉得这个故事有趣?”潇萧把身子挨得更近了些,像是要跟凤仪较真似的,道:“难道姑姑不认为有意思吗?天地造物,仙鸟同鱼本就不成一对,它俩又非要私配,最后遭重罚,竟更痴,愚不可及。”凤仪脸色相当难看,活像是锅灰抹过一样,半天蹦出几个字:“你看不起?”
潇萧抖抖肩膀,看起来很不屑,道:“反正都不会在一起,缠绵悱恻的,当然让人腻烦,不是傻子还是哪个?不然姑姑有法子?”凤仪向后一仰,精神一下子松垮,软软地耷拉着,久久才道:“菱儿不该偷火药方子,女儿外向到那般田地。”潇萧这时却低头不语了,凤仪急火攻心,跳着眉道:“你好大胆子扯到这事情,现在又吃黄连哑巴了!”
潇萧抬起头,因心事被看穿略有羞涩,诺诺道:“姑姑这么快就知道我的意思了。”凤仪见她那样子,硬是把火气收了,发不出来,道:“你的心思我最清楚,弯来绕去,不肯直。”潇萧忙赔笑道:“我虽这样说话,您还不是一眼识破了?”凤仪瞪了她一眼,把她拨离自己远点,道:“你接着答我的话。”潇萧再次坐近些,问道:“姑姑可知道那只鱼的身世?”
凤仪听她仍以鱼为喻,甚是怪异,笑道:“金陵江家现任当家江沐寒。若不是他,早被雷劈死了。”潇萧道:“江家以兵器持家,需要火药方子也正常,不过……”凤仪道:“他有递拜帖与我。说是近来江家研究出一个叫霹雳火球的玩意,需辅以威力猛烈的火药。我没答应,他竟敢来偷。”说着,面又有愠色。
潇萧道:“偷盗的确非君子所为,然江公子不远万里来迟,自然不愿空手而归。再有凤菱与他相好,情急之下,菱宫主便出此下策。她向来任性惯了,轩里人都宠着,这样做也符合她的性子。”
“去!”凤仪嗤之以鼻,想是听着火气更旺,以手捶床唾骂:“这大事也是由着她胡来的!平日里竟白疼她了,长个歪心眼,漫说对不起我,连她自己也对不住!”潇萧等她骂够了,方继续劝着:“既都到这个节骨眼了,再拖下去,外人只会看他们笑话,传扬出去对轩的名誉也不好。菱儿暂回宫了,必是有些悔过之意。姑姑何不作个顺水人情……”
凤仪“啪”就是一个巴掌,正正地打在潇萧脸上,把她的话也给打住了。潇萧愣在那里,一时忘了疼,亦没有哭。“说来说去,你图的是这个主意。丢人丢到家里来,还要我拱手送人嫁到江家去。当他祖上积了十八代阴德了?还道你是个懂事的,才骂了她,你也使歪心眼,不知长进!”凤仪一阵痛骂,堵着一口气,满面嫣红,顺势抬脚要把潇萧踢下床。
潇萧自己站起身,捂着脸,目光依旧淡定,事到如今退缩也无济于事,她朗声道:“菱宫主嫁到江家有什么不好?江家的家世大抵还是配得上的,姑姑非要看两个人寻死觅活么?让江沐寒以霹雳火球图纸下聘,轩里拿火药方子做嫁妆,风风光光把婚事办妥了,天下皆知,金陵江家赖也赖不掉,姑姑还愁有薄情郎。”
凤仪听到“薄情郎”三个字,怔怔的,只觉得发晕,她心里头就是有这么一块心病,被潇萧毫不留情面的捅开了。偷窃可以饶恕,私藏人也可以不追究,只要菱儿和江家公子相守一生,剩下的谁会去在意呢?
厢房里陡然沉静,门外‘四小碧玉’贴着耳朵正偷听,心里才觉得奇怪,就听到凤轩主长长吁了口气,道:“收拾个地方,给那只鱼住。明早带他一个人到鸾和殿见我。”然后听到潇萧跪下磕头叩谢,过了会门打开了。不等潇萧吩咐,白芍迎面笑道:“凌姑娘辛苦了,收拾房间的事交给我来办。”
第二日,凤鸣轩隐约沾染了些喜气,昨夜好消息悄悄然传遍了整个轩,大家私下都谈论着菱宫主待嫁的事。芽儿特别高兴,在姐妹中称赞凌姑娘如何如何机敏,被潇萧给及时制止了。
江家大公子沐寒,由潇萧领着,卯时到鸾和殿,面见凤仪轩主。凤仪穿戴相当正式,不愠不火地坐在那屏风椅上,让人只得仰视。“潇萧,你到我身边来。别跟那只鱼在一起。”凤仪很慈爱地向潇萧致意,真把潇萧唬了一大跳。江沐寒倒不吃惊,他心里所想的潇萧在轩里的地位比其他人都要高。
“江沐寒,你来此,我凤鸣轩的礼遇如何?”凤仪啖了一口煎点汤茶药,不紧不慢地问道。潇萧站在凤仪身边,见江家大公子极力保持着镇定,到底是大户人家出身谈吐温文,他先鞠了一躬,道:“凤鸣轩百闻不如一见,礼遇果然特别。”
“各宫宫主庇护着你上山,好大的能耐。”凤仪绷着张脸,表情是多云转阴,偏偏又淡淡笑了一下,道:“我和江家也算有点相识,但是江家的偷盗是出了名的。你父亲我就不说了,你偷火药方子我也懒得提,单说你弟弟有个家业不兴,跑到江湖上做采花大盗‘醉梦生’,出入烟花柳巷,劫人钱财,我如何放心把菱儿交给你?”
江沐寒的拳头攥成一团,眉头皱了好几下,心里定是不平,慢慢才道:“爹已经不是江家的人了。至于弟弟,他从小立志劫富济贫,喜好新奇,我做哥哥理应支持。烟花柳巷实属子虚乌有,应是小人搬弄是非,望轩主明鉴。”
凤仪不过是要考验他的耐性与应变,无刁难之意,便换了个话问道:“说说你跟菱儿是怎么相识的,她哪点让你掏心掏肺了?”轩主问得直接,江沐寒的脸略微红了,轻轻咳嗽两声,道:“我和凤菱在渝州见过一回,她救了我一命。后来相处了几日,就分开了。”
潇萧暗自忖度:凤师父喜欢的东西,非夺到手不可。江公子相貌俊秀,哪个少女不好生爱慕?她见过的美男子又少,自是一见倾心,然后黏着人家不放。又听江沐寒接着道:“报恩的心我有,凤菱天性活泼,有许多可爱之处,我亦喜欢。如今她又为我犯下大不为之罪,轩主若许她为我妻,沐寒定会视若珍宝,永不离弃。”最后几句话他像是下定了决心,大声说道,殿里的烛火摇曳了几摆,映得凤仪的脸更加阴沉。
“为了报恩娶我的人?”凤仪呵呵冷笑,脸早拉下来,道:“你施舍的爱多伟大?”江沐寒还想再答,却看见潇萧朝他使眼色,便不吱声了。凤仪定定地盯着江沐寒,眼里尽是鄙夷,但竟没把他赶出殿。潇萧弯下身子,对凤仪道:“姑姑,江公子说话耿直,但句句是真。即便是一见钟情,也需要日后加深感情的。诚心是够了。”凤仪冷嘲道:“你当然是帮着他说话,哪有替我想过?”潇萧低头不再多说,等着凤仪消气。
凤菱一直偷偷躲在大殿的角落,瞧着情势,她是从来没有见过凤仪发这么大火,除了上回偷火药方子的事。她心里七上八下,就怕凤仪要罚小江。于是,她自认为英勇地冲了出来,往沐寒身边一跪,梆梆梆地磕了几个响头,道:“求轩主放过我们吧,我以后再也不敢惹您生气了。”潇萧无奈地叹气,菱宫主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出来搅局。
凤仪手里的茶药砰地摔到地上,额头上青筋凸起,抖得厉害,嘴唇发白,她猛地站起,怒喝道:“小贱蹄子,心里只有公狐狸精了!吃里扒外,眼还眨巴眨巴地瞅我作甚。罢了,你的事我管不了,卷个铺盖打滚走!你还有机会让我生气,我只当没养过你这个人。”又对江沐寒道:“你等着娶一个纯粹的小人儿吧。”说毕,气冲冲转身就走,不容下跪的两人多言语。潇萧随着姑姑走了,对于这对倒霉的鸳鸯她真真找不出话说了。
接下来的日子,潇萧见识到了一个真正的凤鸣轩轩主。自鸾和殿上摔脸子后,凤仪完全不理睬凤菱的事情,尽数交给下面的人去办。大家心里都明白凤菱在轩里是呆不下去了,轩主表面不说,实际上是催她赶紧出嫁。但是嫁妆的事情,众人做不了主,便让潇萧去请示。
凤仪在九天玄女像前供好香火,脸色看起来祥和,说出来的话却是刀子一样锋利:“纯粹的凤菱你不懂得是什么意思?还敢来问我。”潇萧虽也想到,但心里总认为凤仪不会如此绝情,故再道:“不添置一点嫁妆吗?”凤仪道:“晓得了,还不去办。”不给一点嫁妆,还要办事,潇萧脑袋一阵发昏,轩主是要把原先赏给菱宫主的细软珠宝一概清点收回。
姐妹们心疼菱宫主孤身远嫁,自发把节庆日做衣服的红绸捐出来,连同丫鬟的份,把凤鸣轩装扮得喜庆些,扎了些彩灯,联手替凤菱做好嫁衣。每人又额外拿出银子首饰给凤菱当嫁妆。凤仪默许了。
四月十七,凤菱宫主出嫁。宽宽的一条大红绸缎铺在出轩的路上,凤菱的眼睛哭得跟绸缎一般红,偎着江沐寒,小鸟依人的温顺。跟姐妹们一一拜别,凤可还没有赶回来,算是惟一的缺憾吧。最后两个人来到潇萧面前,连声道谢。潇萧淡淡笑道:“若不是凤师父坚持,哪有今天的喜事。我只不过是代为传达,帮个小忙,无须谢。”
待要送祝福之言,凤仪轩主的出现出乎所有人意料。轩主面沉似水,嘴角下撇,她用一种平静冷峻的目光盯着凤菱,看样子是极不情愿才来的。“凤菱,宫规还没执行呢。”凤仪轻轻说道,她的声音飘悠悠的,在场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心不由都悬着。凤菱终于见到轩主,她愣了片刻,走过去。
“把手伸出来吧。”凤仪款款道。旁边的凤久忽然意识到事态,她几欲冲上前,大声道:“轩主,使不得!”凤仪下死劲捏住凤菱右手的脉门,嘴角向上勾了勾,潇萧看见凤菱的脸陡然刷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直往下淌,小脸扭成一块,她硬是咬着唇,不肯叫一声疼。
江沐寒大惊失色,急急忙忙跑上去,凤仪一甩手,将凤菱扔到他怀里,睥睨道:“她现在是个普通的女孩子了,嗜睡的毛病不会再有,可以很好地做个贤内助。”然后她又对其他宫主道:“凤鸣轩的武功向来是保密的。轩中女子凡嫁人者,武功全废。”说这话时她声色俱厉,果不其然地看到宫主们唏嘘一片,面如金纸,倒咯咯笑道:“好了,你们继续撒花送新娘子吧。”
潇萧日后想起来,心里仍觉后怕。凤仪姑姑那种翻手云覆手雨的处事,尖刻时的犀利嘲讽,铁石一般的心肠,都令她惊心动魄。所幸轩主姑姑明着是一盆冰,暗着是一把刀,表里如一,也不至于令人错愕。而私下里掩不住的寂寞,又让潇萧为之动容。不知不觉中她进入了凤仪布下的世界,凤鸣轩的神秘面纱随之撩开,里面竟是她万万想不到的美丽与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