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满都抬头看了来人一眼,冷冷道:“你怎么来了?”她缓缓站起身,脸上,发上全粘了血,眼睛猩红,杀意未消,宛如恶鬼。男子笑道:“我怎么不能来?不是说好了,我助你除掉他,你送我琥珀坠。”萨满都道:“禁山你也敢来?”
男子道:“我顺便来带走琥珀坠,免得劳烦您老人家帮我捎东西。”说话间,他离萨满都已近在咫尺,两只眼睛牢牢地盯着她,不放过任何一个小动作。萨满都似笑非笑道:“既然你来了,我也省事,琥珀坠你拿去吧,司徒先生。”司徒磊满意地点点头,走向白虎像,摘下琥珀坠。
一切都太正常了,就是大大的不正常。司徒磊觉得有点怪,萨满都脸色都变了,硬是把尖叫声吞回肚里。“白虎没有咬他?怎么可能?”她的计划全乱了。司徒磊扬了扬手中的坠子,对萨满都道:“还愣着做什么,你回去做你的龙婆婆,我也要去复命了。”说完就要出洞,萨满都一把抓住他的袖子,道:“给我解药。”
司徒磊只觉得脖颈凉飕飕的,那是匕首。他停下脚步,不愠不火道:“你这是干什么?”萨满都道:“我反悔了,除了解药,再把琥珀坠留下。”司徒磊一笑,身子一旋就绕到萨满都的身后,还点了她的穴道。“婆婆,你太小看我了吧。”司徒磊轻蔑地笑着,抚上萨满都的脸颊,“忘记告诉你了,我没有解药。”萨满都睁大了眼睛,接着猛啐了他一口唾沫,道:“你会招天谴的!”司徒磊无畏大笑:“招天谴也有你作陪。”
山洞微微晃动起来,没人察觉。石室很安静,流夜潇萧默默地看着眼前两人上演的新戏码。司徒磊在筹划如何杀死萨都满呢。他的剑在她身上比比划划,玩兴正浓。萨满都则是双眼紧闭,只求速死。潇萧看不下去,轻声对流夜道:“去救人吧。”流夜却道:“不用管它。”潇萧叹了口气,也没再提。
石室忽然传出低低的嘶嘶嘶的声音,像是野兽的低吼。司徒磊听得心慌,他停下手中的剑,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异常。“什么东西在叫,真是扫兴。”他咒骂一句。萨满都脸上却现出笑容,“要下地狱就一起吧!”她心里打定了主意。
一瞬间,石室剧烈地抖动起来,整个山洞似乎快要崩塌了。司徒磊几乎站不稳身子,他开始心虚:“这是怎么回事?”萨满都笑意更浓,高呼:“上天降罪了,砸吧!死个痛快!你来陪葬!”司徒磊抽了她一耳光,气急败坏道:“疯婆子,给我住口!”嘶嘶嘶的声音越来越大了,司徒磊这回可是听清楚了,他转身一看,整个人差点没瘫软在地。他什么场面没见过呀,但是眼前的景象,不得不让他全身发冷。
九头蛇的石像支离破碎,一股强大的力量在冲破那石像的束缚,震得石室乱石纷飞。细密的红光从石像里射出,慢慢扩大,照亮整个石室。石像的裂痕渐渐变大,尖锐的嘶鸣声伴随着石像的破裂在洞里回响。九头蛇摇头晃脑地立在石像的碎片上,全身赤色,分外妖冶。司徒磊吓得倒退数步道:“怪物!”
身高二十尺的赤蛇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手中的琥珀坠,九个脑袋全是一样的神情——怒。它吐着血红的舌信,蛇冠冲天,噗哧噗嗤地吞吐着温热地气息。石室陡然间狭小许多。萨满都看着司徒磊慌慌失措的样子,放声大笑。她奋力疾呼:“高尚的蛇神,我以性命为祭,请杀死您眼前男子吧!”司徒磊听罢,怒气攻心,道:“巫婆,先死的人是你!”说完挺剑直刺萨都满的咽喉。
剑离咽喉仅有三寸时却停住了,流夜的剑比他快上数倍,一剑削去他右手五个手指。潇萧则抢走了他左手的琥珀坠。司徒磊的剑掉在地上,他这一生怕是再也提不起剑了。“你的血真脏。”流夜一边说一边解开萨满都的穴道。司徒磊痛得呲牙咧嘴,他的手指被齐齐削断,血流如注,竟还要受眼前这位张狂男子的侮辱,叫他如何能忍。他用左手拾起剑,扑向潇萧。他又失算了,潇萧轻轻一退就是三十步,他刺了个空。
流夜冷道:“左手也不想要了。”“刷啦”又是一剑劈来,他左手的五个手指也给流夜收了去。伤口血淋淋的断面自是惨不忍睹,司徒磊疼得是哭爹叫娘。流夜根本没心思理会他,眼下潇萧的处境已让他的心悬到嗓子眼了。潇萧退到了九头蛇的面前,那个庞然大物猛盯着她看,好像下一刻就会把她吞下肚去。流夜一跃而起,一招‘拨云见日’,紫电横扫九头蛇雪白的蛇腹。潇萧却大呼:“住手!”流夜一怔,手中的剑势不停,紫电仍是刺伤了九头蛇,划出一道七寸长的伤口。殷红的鲜血喷涌出来,淅沥淅沥地洒在地上,如满天花雨。
九头蛇扭动着庞大的身躯,它尖声嘶叫着,跳得老高,撞碎了石室顶,大石头混着砂石砸了下来。蛇尾乱扫一气,石室内一片狼藉。流夜连剑也来不及拔,撇下赤蛇,至潇萧身边道:“我们走!洞要塌了。”潇萧摇头道:“你伤了地龙,我们不能走的。”流夜气道:“你以为我会准你当活祭吗!”潇萧正要解释给他听,九头蛇已经向他们逼近,紫电早被它弹飞在地。此刻它已是盛怒,石室内强烈的血腥味让它更加嗜血。张开血盆大口,九个头同时吐出浓稠的毒汁,疯狂地向他们进攻,一点喘息的余地也不留。
两人停下争持,分开逃避。毒汁毒性猛烈,即使是坚硬的石头也能溶化,何况是人。幸好二人轻功修为高,毒汁丝毫近不了身。流夜在地上打了个滚,摸到紫电。潇萧知道他又想杀蛇了,急忙道:“你别乱来啊!”流夜着实不解,道:“不杀它,你我白白送死吗!”潇萧道:“先退到石室外边,快!”又对萨满都道:“你和司徒公子先出洞去。”萨满都却不领情道:“这不关你们的事,你们走吧。”
多说无益,潇萧硬把她拖出石室。流夜也到了石室口,那个司徒磊跑得慢,沾上了毒汁,全身抽搐,倒在地上,肌肤已分辨不清了,昔日佳公子,今朝成鬼身。他艰难地向潇萧伸出手,“救……我!”流夜对潇萧摇摇头,潇萧叹道:“他是自作孽啊!”流夜道:“中了毒,他想活也没机会。”
九头蛇叼起司徒磊的残躯,一口吞了下去,连他最后的尖叫一同吞进肚里。潇萧心里伤感,活生生的一个人,那么想求生,那么挣扎着,就这样永远消失在世上了,她一时忘了他所做的恶。萨满都对他们两人道:“你们还是走吧。祸是我闯的,我自己承担。”流夜瞪了她一眼道:“呆一边去,少逞能。”潇萧道:“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做。”萨满都不解地看着她,流夜没再让她张嘴,点了她的哑穴。
潇萧对流夜道:“剩下的事,我来解决。”言毕,将琥珀坠戴在腕上。细细的坠子刚好契合她的手腕,十三颗琥珀浮现迷离的光芒。流夜看着潇萧向地龙走去,他应该阻止她的,可是却说不出一句话。他看到的人仿佛已不是潇萧,而是一位神圣的女子。很久,很久以前她孤寂的身影就埋在他的心里,她总是带着温暖的笑容,轻声细语的和他说着话。她踩着轻柔的步子来找他,她叫他:“晏玄。”流夜的心莫名的痛起来。
说也奇怪,那九头蛇见到琥珀坠发出的光竟平静了下来。它缓缓地垂下身子,蜷缩成一团,九个头的表情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潇萧一点也不怕它,蹲下身子,伸出手摸摸它光滑的蛇皮,道:“可怜的孩子,吓坏了吧。伤口还疼吗?”地龙发出嘟喃的声音,哀表情的那个头滴下眼泪来,落在潇萧的手心里,冰凉冰凉的。潇萧哄着它道:“不哭,不哭。我来替你疗伤。”地龙翻了个身,露出雪白的腹部,腹部上一个大洞,还流着血。
潇萧的手覆在伤口上,琥珀坠的温度渐渐升高,散出浓郁的松香,闪着晶莹的光泽。一波一波的暖意传遍九头蛇的全身,它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像是撒娇似的,用自己的身子蹭着潇萧,逗得潇萧笑个不停。洞内凝重的气氛完全驱散。地龙还调皮地用信子舔着潇萧的面颊,它的伤口几近愈合。潇萧站起身,柔声道:“乖孩子,我要去拿白虎像,你好好待着。”地龙点点头,它现在温顺得令流夜咋舌。潇萧对他道:“你别再吓它了,它只是表面凶残,内心可温柔了。”流夜道:“它只听你的话。”潇萧笑道:“谁让你先惹它的。”
潇萧拿了白虎的玉像,交给流夜收好,然后对萨满都道:“走吧。”萨满都突然道:“救我作什么?”潇萧道:“因为你是龙婆婆,你要好好活着,用一生守护你的族人。”萨满都哂笑道:“我没有解药,害死那么多族人,你还认我是龙婆婆?”潇萧正色道:“你被仇恨蒙蔽,任意妄为,实属不赦。但正因如此,你更要赎罪。”流夜冷笑道:“现在想死也不迟。”
萨满都低下头,泪水悄然滑落,她真是个傻子啊。她只为仇恨而活,干了多少蠢事。报了仇又如何,仇人死后,她竟迷失了自我,与行尸走肉何异?潇萧道:“萨姑娘,振作起来,你会是个好巫女的。”萨满都轻轻点点头,流夜对此不屑一顾。潇萧淡淡一笑,她知道这个好强的女孩能够挑起保护族人的重担。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出了洞口,一行人下了小悬崖。流夜潇萧在龙婆婆的身后,那九头蛇紧紧跟随潇萧左右。一位长老神色慌张地向他们跑来,“婆婆,村子遭袭了!”萨满都眉头一皱,道:“来者何人?”长老哆哆嗦嗦道:“是几十个中原人,婆婆你身……后有……”萨满都不悦道:“见了蛇神还不行礼!”潇萧道:“我们赶紧回村子看情况吧。”萨满都道:“谢谢姑娘。”潇萧对地龙道:“你载我们回村子,要快。”九头蛇高啸一声,主人要她帮忙,它兴奋呢。呀!那个长老吓昏过去了。
火,冲天的大火,红色的火焰映红了半边天,却是一点暖意也没有。独龙族人的惊叫声,孩子的哭声,刀剑插进人体的声音,血夹杂着烧焦的味道。黎雷拼命护着蓝翎,被几个人围攻,显得相当吃力。地龙驭风而驰,潇萧看到的是怎样惨烈的画面,静谧的山村一夜间变作修罗场。武艺此时只是杀人的工具,又一个人的头被砍飞了。潇萧只觉一阵恶寒,头剧烈地疼痛起来,她昏死过去。流夜揽住她的腰才没让她掉下蛇背。萨满都道:“风姑娘晕了,我们怎么降落啊?”流夜道:“那要看这头蛇是否听话。”说完,流夜拍拍九头蛇的脑袋,道:“到地上去。”地龙扭头看看潇萧,又看看流夜,开始降落。
一头大蛇从天而降,那些中原人已是吓得不轻。他们停下杀戮,聚在一块。独龙族人则是大呼:“蛇神救世,苍天保佑。”局面有所扭转。萨满都第一个跳下蛇身,对族人道:“蛇神知道我们有难特来相助,我们一定能治住这些混蛋。”众人更加振奋,欢呼雀跃。
流夜搂着潇萧,对那些匪徒道:“你们是柳絮山庄的?”一人反问道:“司徒磊在哪?琥珀坠在哪?”流夜轻声道:“人喂蛇了。”众人面面相觑,然后一人大吼道:“妈的,司徒磊甩我们!传什么绿叶!”另一人壮着胆子道:“鬼才信蛇吃人!这小子想诳我们。”流夜看着他们微微颤抖的双腿,轻轻道:“我就让你们做鬼。”
火光中,流夜宛如冰雕一般,又有些妖异。眉间的邪气,压不住的怒气从他身上散发。众人看了寒毛倒立,这人似乎比他身后的蛇怪还可怕,当下就逃跑了几个人。流夜哪容他们逃走,转眼间已到近前,左手扶着潇萧,右手紫电,见血封喉,横扫千军,只听鬼哭狼嚎一片,连连讨饶。流夜非但不饶,反倒更怒,道:“你们吵到她了。”手中剑的速度加快许多,眨眼之间死尸遍地,剩下的人来不及再叫一声就通通上黄泉了。
晚风吹来,风中弥漫着呛鼻的血腥味,流夜深吸一口气,竟觉得这血腥味有着淡淡的甜。怀里的人嘤咛了一声,流夜低头看去,潇萧并未醒来,睡得正香甜,只是眉头微蹙,是在做噩梦吗?流夜本想伸手抚平她眉间的忧郁,却终究没有这样做。方才一阵撕杀,他的衣裳上沾满了污血,手上也有少许血迹,这样的手不能碰她。潇萧还在沉睡,她均匀的呼吸着,她雪白的衣裳上不见一点血迹。
萨满都和她的族人在一旁看得是呆若木鸡。半晌,萨满都道:“都杀光了?”流夜点点头,抱着潇萧往竹屋走去,地龙立刻跟上来。才走了几步,一个刺耳的声音响起:“日啸的明公子也来这种地方啊?真巧。”流夜心道:“司徒磊到底有多少同伙?连我的身分也知道了?”眼前站着十三个人,一字排开,同自己说话的人个不高,满脸笑意,双手背在身后。流夜一看便知这十三人正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十三少保,整日以杀人为乐,且手法极其残忍。为首的笑面人就喜欢拔人的舌头。
来者不善,定是为琥珀坠。流夜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一群狐狗之辈乱吠。你们也是司徒磊的合谋?”笑面人听了这话,摇头笑道:“娃娃,死到临头还嘴硬呢。我们和司徒小子都是听命于玉面兽大人的。你还是乖乖把琥珀坠交出来,免得死得难看。”流夜抿嘴一笑道:“谁死还不一定。”老二摧心人咪着眼睛端详了流夜一会儿道:“兄弟们,这后生杀了四十个人,还抱着个大姑娘,气也不喘,心脏一定好,真想掏出来瞧瞧。”老六残尸人道:“哥哥只管取他心脏,把手脚留给我便是。”流夜拔出紫电道:“剩下的话找阎王去说吧。”
话音刚落,那十三人各亮兵器,阵势也随之变化,成叠罗汉式,五人在下,层层递减,顶上笑面人。流夜突然喝道:“黎雷何处!”黎雷一怔,从人群中跳出,还未落地,迎面就飞来一人,黎雷赶忙伸手去接,那人轻飘飘的落在黎雷怀中,几略无重。萨满都道:“黎雷,明公子把风姑娘托给你照顾了,小心这琥珀坠。我帮你看蓝翎去。”黎雷道:“请婆婆放心。”潇萧睡得安稳,流夜用得是巧劲丝毫没有打扰她的安睡。
她睡得舒服,流夜却是陷入了苦战。罗汉阵层层下压,铺天盖地,让他应接不暇。若是剑走下盘,笑面人的抓钩就会伤到他的头部。打中路,将会两面受敌,更是不利。十三少保虽成一体进攻,但速度仍是快,分分合合,避开剑气,流夜没有多大胜算。单凭剑破不了此阵,敌变我亦变。紫电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形剑气,挡住了笑面人的抓钩。流夜左手浮起真气,如红雾,一式‘雾里看花’,雾气变作十道光线,射向罗汉阵的下方的十二个人。罗汉阵很快的散开,躲过了光线,笑面人道:“你认输吧,斗不过我们的。”
流夜不理会他,向其投出紫电。笑面人大笑道:“独注一掷只会让你死得更快。”然言语间,紫电已直刺他咽喉,笑面人来不及用抓钩拨开,于是一躬身子,险险地擦过头皮。流夜见状倒退数步,那十三个人见他怕了,又叠在一块,要给他致命一击。不料,才叠到一半,整个阵就分崩离析了。流夜的十道光线恰好弹在紫电上反射回来,十三少保一下子受伤了十个人。‘雾里看花’讲究得也是分合之道,出手甚快,且散乱无序,末了真气集于一处,看似如花。流夜练习此招也有五六年,自是得心应手,真气强势,遇剑则返。十三少保始料未及,加之轻敌,兵败如山倒。
笑面人自知大势已去,他猛地向一旁观战的黎雷扔出一个爪钩。流夜脸色一变,飞起一脚踢得笑面人满地找牙。地龙见有人偷袭自己的主人,长啸一声,挡在潇萧黎雷面前,吐出熊熊烈火将爪钩烧熔。十三少保见蛇怪发威,脸都绿了。流夜对地龙道:“他们是你今晚的宵夜,你陪他们玩玩。”说完取回紫电,走向黎雷道了声:“多谢。”接过潇萧,又对萨满都道:“等那条蛇玩够了,你再接手吧。”言必,头也不回地往竹屋去了。身后惨叫声一声高过一声,那地龙可能又喷火又吐毒的,整得他们都不想做人了。
潇萧眉头紧蹙,她的梦里厮杀依旧,漫天的大火,仆人们瘫倒在地,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奄奄一息。她还是个很小的孩子,有人将她藏在大花瓶里,是个很漂亮的女人。是谁?她自己又是谁?这又是哪?咦,她怎么在幽林小筑了?大师兄在吹箫给她听,他的表情是那样的温柔……然后她看到了小流夜,他拿着血蜘蛛,他紧张地哄着自己别怕。梦到流夜,潇萧心里渐渐舒坦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