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潇萧起得稍晚。醒来时只见师娘正坐在床边端详着自己,神色略显凝重。
潇萧伸出手勾住楚舒晴的胳膊道:“师娘怎么这么早便来看我,我现在丑死了。”楚舒晴见她撒娇的模样,不由笑道:“一点也不丑,方才你睡的沉,师娘都不忍心吵你呢。”潇萧道:“师娘真爱哄人。”说完下了床,走到镜子前照了照,道:“头发乱糟糟的,眼睛也睁不开,多难看呀。”楚舒晴道:“梳洗一下就更美了,你的容貌江湖上不知多少人羡慕。”
说着,她拿起梳子帮潇萧理头发。潇萧安安静静地坐着,看师娘小心翼翼的理顺她的长发,生怕弄疼她。玄机打来水,楚舒晴卷起衣袖,又帮潇萧洗了脸,道:“师娘太久没这样照顾你,竟有些不惯了。”潇萧摇摇头道:“师娘刚才可细心了,一点也没弄痛潇萧。”
楚舒晴一边拿过黑玉冠替她戴上,一边道:“你这孩子,总爱帮别人说好话。”潇萧腼腆地笑了笑,道:“师娘不是别人嘛。”楚舒晴用食指轻轻戳了一下潇萧的脑袋,道:“小嘴还挺会说的呢。”又取了细线珍珠耳环替她扎好,道:“先去吃饭吧,我等会有事和你说。”
潇萧心里怪怪的,她回日啸起没有一天心里安稳过,见不到自己熟悉的人,空荡荡的,一个人晃来晃去,除了看书,终日无所事事。什么都被抽走了,就连师娘似乎也不真实。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
楚舒晴见她吃饭心不在焉的,提醒道:“潇萧,在想什么呢?饭要凉了。”潇萧回过神来,道:“没事。”楚舒晴道:“你心里藏了不少事,又不说出来,这是何苦呢?”
潇萧停下手中的筷子,看着师娘,终于开口道:“我知道大师兄要做翁琴阁的女婿。”楚舒晴听了,微微一笑道:“潇萧,师娘不是因为这件事让你住到幽林小筑来。”
潇萧听得这话,欣喜不已,问道:“那我可以参加大师兄的婚礼了?”楚舒晴道:“瞧你,一下子就高兴成这样。能不能参加婚礼可是要看你的表现啰?”
潇萧不解,道:“我现在的表现师娘不满意吗?”楚舒晴道:“你别着急,吃完饭我再告诉你。”潇萧自然是很快用完早膳。
楚舒晴带潇萧到小筑前的空地上,郑重其事对她道:“师娘十几年来只传了你一套‘轻扬舞步’,如今应多教你一些其它的防身本领。你若是学好了,便可以参加行笃的婚宴。”
潇萧错愕,参加婚宴和学武功有联系吗?日啸莫非要大难临头,不能再保护她?她突然记起师父的话,自己真的已经长大了,需要独自承担未来的事情。心里虽然想远了,但表面上只能点头答应。师娘决定的事几乎是不可改变的。
楚舒晴道:“眼下距婚期仅剩十天,你要学会三样功夫——点穴,暗器,一套剑法。”潇萧的心登时就凉了半截,十天之内学三样?楚舒晴不理睬她的反应,继续道:“这三样功夫都讲究手腕上的功夫,力道应恰到好处。所以学起来是有关联的,你有信心学好吧。”潇萧点点头道:“弟子一定勤加练习,学会三样本领。”
楚舒晴道:“当年你只花了两天的时间就练成‘轻扬舞步’,想必颇有练武资质。这次师娘并不是在难为你,而是相信你能做到。”潇萧暗自叫苦,那个‘轻扬舞步’,师娘只讲了一遍,示范了一次,自己就学成了,好像生来就会似的,得来全不费功夫。现在倒好,师娘以为她是练武奇才,这该如何解释?
楚舒晴此时已从袖间抽出一柄端剑,道:“我由难至易来教你。你先将这套‘五陵剑法’练熟了,点穴和暗器的功夫自然不在话下。”说完,她向前移数步,短剑出鞘,竟是一把软剑。楚舒晴使得纯熟,剑似银蛇,咝咝作响。
“第一式‘鸳鸯戏水’,重手动,剑指下盘,以进为守。若敌退,则剑走上盘。若敌进,则我撤。”潇萧边听边看,只觉得神奇,越发专心起来。“第二式‘借花献佛’,以守为主,化敌之力。借‘青天揽月’的力道,于空中以剑挑剑,转势反刺其腕。”潇萧看师娘凌空飞起,那软剑在她手中已如硬剑一般,挥之有力,锋芒毕露,惊叹不已。
楚舒晴双脚着地,身子侧斜,陡然将剑送出,剑光当空一化,稍纵即逝。“最后一式‘仙人指路’。身法须快,至敌近前,反手抹断其咽喉,至此一气呵成。”楚舒晴收住剑势,跃至潇萧面前道:“五陵剑法就分为这三式,前两式各有两种变化,你可看懂了?”
潇萧想了想,道:“大概记住五层。这剑法使起来挺华美的。”楚舒晴道:“练剑之初切忌华而不实。五陵剑法算是较基本的剑式。你依样先练好招式,渐渐就能有剑气了。形在气之上。”她将软剑递与潇萧,又道:“学剑伊始,用软剑可能有些困难,但对于加强手腕之灵活大有益处。此剑师娘送与你,练剑之人要学会剑不离身,爱剑如己。”
潇萧一一记下,拜谢师娘,接过短剑。楚舒晴扶她起来,道:“现在你就开始练吧,我在一旁看着。”
风潇萧平生第一次拥有了自己的宝剑,爱不释手。她立刻按记忆,依葫芦画瓢甩起‘五陵剑法’来。潇萧记性极好,一招一式倒也像模像样,只是有些僵硬。楚舒晴稍加指导,便进步神速。
但是那软剑舞起来着实别扭,潇萧的劲总是使不到剑上,弯弯曲曲的,绕来绕去,根本刺不到东西,一点杀伤力也没有。楚舒晴见状道:“剑有它自己的脾气,你和它处久了,自然就会适应,使得惯了。用软剑要记得在送出时压住腕力。”潇萧点点头,道:“看来我要多练几遍才好。”
于是又重头开始练起。竹林内白衣飘飘,剑袖盈回,茫茫雪地,竹枝轻摇。寂静许久的幽林小筑终于热闹起来。
正午时分,楚舒晴起身要回安养阁。临行前,对潇萧道:“练了一个早上的剑法累坏你了。午休后,认真看看我带来的穴位书,那些要穴要记住,将来练点穴就方便多了。”潇萧自是答应。楚舒晴又对玄机道:“好好照顾小姐,缺什么东西告诉誉瑞一声,及时补足。”玄机一福身,道:“奴婢万死保小姐周全。”楚舒晴这才微微放心,离开小筑。
从此,潇萧每日早起练剑,勤读有关穴位的书籍。玄机自荐陪小姐练习,潇萧便偶尔在她身上比划比划穴道,三天下来,那些密密麻麻的穴位就被她记了大半。剑法方面,虽然还略显生疏,但软剑已使得有几分样子。楚舒晴隔三差五地来点拨点拨,与她过招。潇萧基本上可以用‘五陵剑法’防身了。
见她剑法日渐成熟,楚舒晴马不停蹄的教潇萧暗器和点穴。日啸的标志暗器便是梅花镖,抹有□□。潇萧刚开始学,楚舒晴让她用无毒的。“暗器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能使用。只要能配合腕力,击中目标便可。打暗器与轻功同时使出,以你如今的轻功,保命不是件难事。”潇萧道:“原来使暗器挺简单的。”
楚舒晴道:“你学的只是最普通的暗器打法。如果你学成上层的内功心法,举手投足间都能使出暗器,达到摘叶飞花的境界,那才算是天下第一。”潇萧道:“那么高的境界我也不想要,我只要防身就够了。”楚舒晴道:“现在你的武功已足以对付江湖上的混混。世事难料,来日方才,我们家潇萧说不准会是个大侠女呢。”潇萧只当师娘说句玩笑话,专心练梅花镖去了。
梅花镖一枚抵得五个暗器,潇萧哪里应付的来。每次发镖,‘梅花’四下散开,她只有一片花瓣能命中。楚舒晴叹道:“你学起剑来竟还比学暗器快,我真称奇了!”至于点穴,这种小样的武功,潇萧学得快了,仗着轻功好,她点穴的速度自然出其不意,最让楚舒晴满意。
十天之约将近,潇萧的三样功夫练得都还不错。可是楚舒晴迟迟不肯发话,也不再来幽林小筑。潇萧心想:“师娘说话向来算数,这次怎么有意敷衍?真是怪事。玄机也不便出去探话。”她心里虽这样想,表面上却是镇定十足。
玄机早上来替她梳洗的时候,发现三小姐已经起床多时,自己梳洗好了,正坐在床边绣花呢。玄机觉得奇怪,照常理,明日就是大公子的婚宴了,夫人还不放口风,小姐也该担忧一些吧,可是她竟然还有闲情逸致绣花。莫非自己从来就不懂这位三小姐?看上去不谙世事的风潇萧不比她想象的那么简单?不可能。
玄机打消乱七八糟的念头,上前道:“三小姐,怎么这么早起来?”潇萧放下手中的针线活,笑道:“今天醒得早,睡不着了,就起来了。”玄机道:“天冷得紧,小姐起得早,又不叫我准备手炉,冻坏了怎么行?”潇萧道:“你忙你的,我有被子盖,不冷得。”玄机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取来毛毡子给她披上,再端来热粥服伺她吃。潇萧不习惯丫鬟伺候的,又不好意思让玄机为难,只好将就着。
“玄机,你今年多大岁数了?”“十七。”“是个好年纪,赶明儿我叫师娘帮你找个好婆家。”“小姐别取笑玄机了,我除了做粗活,什么也不会,哪里嫁得出去?”潇萧听了,又是一笑道:“你担心这个做甚。不会的可以学,你想学什么,我教你便是。”玄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姐此话当真?”
风潇萧不轻不重的拍拍她的手腕,依然笑盈盈的,道:“我何时骗人的?”玄机的脸色忽地刷白,那是痛苦的表情。潇萧忙收回搭在她腕上的手,关切地问道:“我方才弄疼你了?快让我瞧瞧。”
玄机脸色越发惨白,心里暗想:好个风潇萧。与其被你刨根问底的,不如我自己先认了。
于是,她答道:“前些日子,手腕不小心被撞到了,多半是还没好。”说完撩起右边的衣袖,给潇萧看。衣袖下手腕的瘀青未退,稍微还有些红肿。
潇萧心疼不已,道:“这么不不注意,伤了腕也不与我说,可曾上药了?”玄机点头道:“上了药,已不如前些天疼了。”潇萧道:“今天你别伺候我了,好好养伤。我有手有脚的,自己能行。”说完,从桌边站起,拿了碗筷就要去洗。玄机拦不下,潇萧完全不理她。
潇萧刚离开屋子,玄机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心里依旧害怕。“方才她不是故意的么?她的眼神无害,她的笑容真切,她还是那个风潇萧,楚舒晴眼中的好女儿。一定是自己多疑了。一定是。”鱼玄机努力说服自己,千万别想太多。
“玄机,你出来一下。”风潇萧在外头唤她。“有什么好怕的,她只是个小女孩。”鱼玄机整整衣裳,打开门,出去见她的三小姐。
“你说说看想学什么?”潇萧问她的丫头。“小姐现在就要开始教我吗?”“打铁趁热啊!”风潇萧笑得俏皮。鱼玄机道:“我不急的,倒是小姐要抓紧练武,明天就是大公子的喜筵了。”
风潇萧听她这么一提醒,长叹一声道:“也不知师娘今天来不来?”鱼玄机见她的心思转移,心中欢喜,忙接口道:“小姐,功夫不负有心人。夫人说话算数的,不会哄你的。”
潇萧的神情很是笃定,没有玄机预期的忧愁,她决然道:“但愿如此。师娘要是不来,我就去找她!”玄机心头又是一颤,被强压下去了。
潇萧今天先练起暗器。几遍下来,命中率高了不少。潇萧练得高兴了,对玄机道:“不如我先教你暗器,如何?咱俩也好切磋切磋。”
玄机笑容僵硬,道:“我对武学不感兴趣的。”潇萧道:“你当真不学么?我还想让你指点我呢。”玄机继续傻笑道:“小姐太过自谦了,中午想吃什么,我先去准备一下。”
潇萧又扔出一枚镖道:“你不用休息么?几份小炒就行了,上次师娘捎来的花生银耳用来熬粥吧。”玄机记下,到厨房忙去了。风潇萧见她渐渐离去的背影,冷冷一笑,道:“难道不是她?”
这天,楚舒晴果然没有来幽林小筑。夜幕降临,风潇萧出去找师娘。点着红烛在密道里独自走着,心里多少有些害怕。走到尽头,本来旋个石钮就可以打开出口,却发现出口似乎被什么堵住了,完全走不了。风潇萧心里一下子全明白了,她只能老老实实的呆在幽林小筑,直到师父师娘认为她可以出去为止。
她折回小筑,对玄机道:“如今我们真成了囚笼之鸟。”“三小姐,小筑里食物倒是充足,不用太担心。”“看来,师娘原本就不打算让我去参加大师兄的喜筵。”“夫人应该有苦衷的。”
“可是她也不该欺骗我。”风潇萧语气冰凉,道:“你不用伺候我了,我想一个人静静。”玄机不再逗留,轻轻扣好门,暗道:“现在我只要助她一臂之力,就可以功成身退了。该来的总会来的。”
二更天了,小木屋里还点着灯。风潇萧坐在桌前绣着香囊。浅紫色的绣面上一只金色的麒麟,已绣好大半,一看便知是给男子用的。
潇萧很早就想过要送给大师兄一样东西,这只香囊是两年前开始绣的,后来因为师父叫他们几个出门寻圣器,绣香囊的事便拖延了。潇萧绣的很慢,一针一线的顺着画好的麒麟轻钩慢挑,密密的凑着。她稍微不满意就拆了重绣,如此折腾下来,怕是今晚无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