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朱门徐徐推开,踏过这个门槛,命运的□□便会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转动,是生是死,也将不再是他所能掌控。
回身仰望,晴空碧波,天高气爽,一行秋雁自山巅斜斜掠过。他深深吸了口气,昂然跨进正堂。
门“吱呀”一声又合上了,眼前骤然一黯,一点天光自屋顶明瓦射下,四周景物朦朦胧胧,只听得暗下里传来数声粗细不匀的喘息,像是荒野静夜中的狼群。
能让一干高手如临大敌,看来我“楚静遥”三字还是有些份量!他嘴角一撇心下冷笑。
他镇定自若地分开人群,在堂中站定,夷然一笑:“各位掌门好兴致,今日楚家又不摆酒又不设宴的,难得各位共济一堂。自魔域一别后,今日再度得瞻各位风采,叫静遥感慨万千啊。”
提到“魔域”二字,众人的面色都有些不太自在,少林、丐帮两位掌门更是悄然转过了身。
长白派见势不妙,跳将出来:“歼来魔门诚然是不世功绩,然则也非你一人之功。若非我十大门派与你里应外合,单凭你一人之力要破魔教怕只是痴人说梦。”
四下里响起一片附和声。
他也赞许地点头:“此言甚是。算来我还得感谢贵先师,还有峨眉、崆峒两位前掌门。三位大侠还未及进入魔域便先后中伏,惨遭不测。那些贩夫走卒、屠狗之辈只道是三位好大喜功、不自量力,然则静遥却认为这三位才是真正的大智大勇。他们以身殉义是想教会后人一个道理:轻敌者死。若非有这四字箴言的提醒,想必小子也就早早步了先人的后尘了。”
这一番毒牙利舌,刺得人人面如土色,三派掌门更是面如重枣,怒目而视。
点苍掌门鼻孔一哼:“好利的一张嘴,只怕纵然你舌灿莲花,今日这个盟主之位也是保不住了。”
他“咦”了一声,奇道:“这不是人称‘苍君子’的黄掌门吗?当日静遥继位大典上,黄掌门念起贺文来,抑扬顿挫、铿锵有声,今日仍然历历在耳。想不到黄掌门用鼻子说话也说得如此慷慨激昂。我看阁下这个‘苍君子’应该改为‘妙君子’才对。这门功夫若非‘妙’人又怎能学得来呢?佩服佩服!”
“苍君子”顿时脸色苍白,强笑道:“能坐上盟主之位,靠的不仅仅是个‘能’字,还要一个‘仁’。即便你贵为盟主……”
他油然冷笑一声:“说得好,我等的就是你这句。”
他袍摆一撩,端坐堂中:“诸位位高权重,事务繁琐,我还以为大家已经忘了楚某人好歹还占着个盟主之名呢,看来诸位贵人记性还不错嘛!”
他自怀中掏出样物事往光影中一掷,“叭嗒”一声,羊皮卷坠地,青石地砖上腾起一阵灰烟。
“给我跪下!” 一声暴喝如晴天霹雳,震得人心胆欲裂,地上“呼啦”一声跪下七八人。有那强自镇定之人,见此情景也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强自跪下。
他慢条斯理地拢了拢衣袖,说道:“先前列位口口声声净是不敬之言,我还道众人只当这盟书全是狗屁呢。还有黄掌门,你说纵然我舌灿莲花,今日这盟主之位也是保不住了,这么说来,黄掌门已经代替各位废了楚某人这盟主之位。我倒要请教黄掌门了,是谁给了你这个权力,还是这只是阁下的一厢情愿呢。”
黄元直脸无人色,偷眼向四周瞧去。
众人脸上一齐色变,一时面面相觑,无人敢言。
武当莫残境忽然高声道:“我武当不曾参与此事。”
黄元直顿时气得飓飓作抖,唾声骂道:“你个小人……”
“善哉善哉。”少林枯禅大师起身道,“楚盟主,事到如今,有些话老身不得不说了。”
见是少林高僧,楚静遥收起脸上戏谑之色,坐直了身子:“大师有何指教,静遥洗耳恭听。”
“此次兴师动众,是因为十大门派同时收到消息,说当初飞鱼五湖两帮火拼,死伤无数,乃是楚家从中挑拔,坐收渔人之利。兼且又有人证物证,故吾等不敢置若罔闻,特此前来探个究竟。”
“听大师之言,静遥是否有罪还未成定论,是也不是?”
“那是当然。若无当面对证,怎可随意入人之罪。”
他恭恭敬敬地说道:“既是如此,那静遥就不解了,黄掌门之前言之凿凿,似静遥已是万恶不赦一般,这又是何故?”
黄元直急得汗如雨下,吱吱唔唔地,不知如何作声。
这时有一人插声道:“黄掌门说的话确实有点狗屁不通,楚盟主就看在老乞丐的几分薄面上,不要再追究了。“
他对樊帮主释然一笑道:“既然丐帮帮主发了话,静遥哪敢不从。”
黄元直恨得牙痒,却不得不抽动面皮拱了拱手:“多谢盟主海涵大量,多谢攀帮主出言相助。”
苦禅大师道:“言归正传,楚盟主,老衲有几句话要问你,还望你能坦言相告。”
“大师尽管发问,静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去年十二月,飞鱼寨是否曾与楚家交恶?”
“是。”
“孙飞白是否为贵庄外三堂弟子?”
“是。”
“据孙飞白所言,卓堂主曾代传庄主令,着其去五湖帮下毒后嫁祸给飞鱼寨,挑起两帮战火,有无其事?”
他笑道:“我若是说不,各们可会相信?”
众人立时面有难色,不知如何作答。
“楚静遥,你休得砌词狡辩!”自角落中冷冷转出一人来,精瘦干练,饱历风霜的双眼像是能喷出火来。
“这是卓堂主亲手交给我的‘断肠散’,要我下在五湖帮水源之中,切记要干净俐落。只是你没有想到我会私下留了一部分吧?”
他伸出一伸手指饶有兴味的抚着下巴:“都说了是卓堂主交给你的,干我何事呢?”
孙飞白急得面红耳赤:“卓堂主一向唯你马首是瞻,若无你的授意,他怎敢要我犯下如此大险?”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阁下在庄中数年,向来克尽职守,忠心耿耿,升为分堂主已是指日可待。”
孙飞白傲然昂头:“正是。不过舍小利取大义,方是我辈英雄本色。”
他暴笑一声:“好一个英雄本色的孙大侠。且不说是否真有下毒一事,即便真有其事,试问一个忠心耿耿之人会在执行任务之时阳奉阴违、步步留有后着吗?我不禁要怀疑这位忠心耿耿孙大侠是不是哪帮哪派的细作,潜伏本庄另有所图!”
“况且这包不过是寻常之至的断肠散,随便找间药铺,买上十包八包的,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孙飞白气极,颤巍巍地指着他:“你……你……”
他若无其事地拍拍手:“这人证并不可靠,物证也是疑点重重。你若打算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来瞒过众位掌门的法眼,岂不是可笑之至。”
诸人脸上神色好不尴尬。
“无量寿佛”,苦禅大师喧了一声法号,说道:“楚盟主言之有理,我等确是有欠思量。但楚盟主不能否认的是,两帮两败俱伤后,获利最大的,始终是楚家吧。”
他正色道:“也难怪诸位有此一疑,获利最多之人,便是嫌疑最大之人,这一点静遥也无法加避也不打处回避。”
他顿了顿,又说道:“何况孙飞白前脚离开君山,后脚孙家便遭灭门,更显得我有杀人灭口的嫌疑。对不对?”
黄元直“嘿”了一声,余人也是不置可否。
他转头问道:“樊帮主,你在江湖上行走多上,阅历丰厚,依你看来,静遥可是个蠢材?”
樊帮主大笑道:“楚盟主若是个蠢材,老叫化怕这世上真找不出几个聪明人了。”
他轻笑道:“帮主过誉。静遥不敢自夸,但若静遥真要处心积虑地谋算两帮,或是要杀人灭口,足可有上百种不着痕迹的办法。我若不是个蠢材,又怎会用这等显而易见的拙劣之法引火烧身呢?”
堂中登时议论纷纷,有不以为然者,有不住颔首者,也有一脸不屑者。
峨眉寂空师太冷然一笑:“两位各执一词,此案倒成了无头公案了。”
他轩眉一挑,厉声道:“正是。此事有三种可能:一是孙飞白受人挑唆,肆意诬陷;二是卓堂主私传帮令,纵下行凶;第三呢,就是我楚静遥利欲薰心,残忍无道。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列位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真相。若是各位信我楚静遥,我便是无辜;若是不信,那我便是有罪。多说无益,各位表个态吧!”
厅中鸦雀无声,人人面色凝重,心下不住盘算。
“我……我相信楚盟主。”武当掌门莫残境舔了舔下唇,艰涩地说道。
此言一出,堂中附和声立时此起彼伏。
他暗下松了口气,掌心冷汗淋淋,方自张口欲言,大门“砰”地一声被猛力撞开,天遥跌跌撞撞地奔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