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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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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山雨欲来

“从血盟到这里花了足足三天,你是爬回来的吗?”甫回翠竹楼的许临宵,劈头就被霍筱蝶责备了一顿,“晃到哪里去了,害得我出动了七批人沿路翻了个遍。”

许临宵轻轻带过,“只是找个地方登高望远而已。”霍筱蝶看到他的手指落在重阳的那一日,心口微微一沉。近几日变故迭起,倒忘了看日子。怪不得他在外盘桓了几日,也怪不得四妹妹在钟山顶上独坐了一夜。

“出什么事了?”霍筱蝶这般生气,怕是真的出了事。许临宵心下不安:金陵,曜明宫还有血盟现在都是山雨欲来,谁也无法预料雨势会有多大。

霍筱蝶道:“四妹妹亲自去金陵了。”

“……她还是不放心剑鸿的事啊……”

“石济成那家伙闯热血堂的时候,四妹妹就开始担心。后来石老头一死扯出血印,连主上的儿子都被惊动亲自跑到血盟,还差一点被人给杀了嫁祸给她的剑鸿哥哥。”霍筱蝶一条一条的数,“一个接着一个的冲着肖剑鸿来,你想四妹妹坐的住么?”

唉,其实事情没那么危急,剑鸿自己心里有数的很——就算他没数,有我一直在注意着呢。许临宵叹了口气,然而新月永远放不下她的担心。

“不过希奇,那位薛大公子竟然在石家大讲血盟盟主的好话,还自以为是的大大分析了一番整个案子,一点没注意到石家那些人脸都绿了……”

“……”薛靖文,他对什么都是一无所知,一下子就跌进了金陵这张密延的大网里了……

“想想他是谁的儿子就不会良心不安了。”霍筱蝶敲他。

“也对。不过主上一定已经被这个儿子弄得焦头烂额——出外学艺八年,对于这里的局势一无所知就敢来搅和,换是别人九条命都不够死的。”其实抛开了主上的因素,许临宵对薛靖文个人的印象不算差,他的品行修养在世家子弟里算是相当好的,武功和脑筋也是难得了,只是还带着初出茅庐的青涩,有待历练。

“是呀,主上的属下哪有一个敢动他——肖剑鸿还小心翼翼地一路护着他到血盟,纯属多余。”霍筱蝶发完牢骚,才忽然想起一事,“——不过还是有不知轻重的白痴对他下手了。叶堡那缺心少肺的少堡主,平时仗势欺个人、调戏几个女子的也就算了,现在竟然敢去杀他老爹的主子、主上的长子。真是一鸣惊人……你说,主上会不会把他大卸八块炖汤喝?”

“恐怕不会的,”顺着她说就不好玩了,他还是非常尊重事实的,“叶游吟可是主上打天下时最重要的盟友,两家又是姻亲,叶蟠还是叶老头烧香拜佛多少年才求得的宝贝儿子,只要他没惹起红尘少主决意打主上,叶老头怎么也能保的住他。”

夜袭薛靖文的是与无境庄齐名的叶堡的势力,许临宵就是接到了这个消息才马不停蹄的赶去找肖剑鸿的——当时霍筱蝶还提议说你直接把肖剑鸿带开让叶堡干掉薛靖文算了,主上的脸色一定绿的可以:他未必真肯灭了助他打天下的叶堡,但也绝对不会让叶悠吟那老头好过。这么场好戏不促成太可惜了。

——这个霍筱蝶,一向是唯恐天下不乱的。

“事实上,我认为薛靖文对我们有利而无害。”

霍筱蝶瞥他一眼:“若是他知道他那位慈祥仁信的爹,无境庄善名远播的薛毅庄主就是‘主上’本人呢?难道会大义灭亲?换作是我早准备等老头一死接替他当主上呢。我说二公子,期待他会成为对抗主上的一枚棋子是不是做白日梦呀。”

对抗主上的棋子?那个薛靖文?

“打住,说什么薛靖文,现在有麻烦的是你的剑鸿兄弟,四妹妹的剑鸿哥哥啊,真是的,就知道打岔。”霍筱蝶不耐烦地把话题拉回来。

真是啼笑皆非,到底是谁先提起的薛靖文呀,“剑鸿现在还在血盟吗?”

“他?带着红粉知己打鱼去了。”她一想到这消息就忍俊不禁。

“打鱼……?剑鸿可真行——真闲哪。”翻眼向天,不过一想到新月,所有想笑的心情全然消失了。“新月去了金陵,以曜明宫皓月殿主的身份压下石家了么?”

“还没有去石家。她跟你一样,昨儿找个山上坐了一夜。坐就坐了,偏偏撞见鬼——天知道那个薛靖文竟然有闲心上山去散心,还把华瀚亭也给招了来。幸好四妹妹躲得快,否则华瀚亭立即就把何郁扔到一边,满金陵的抓她了。”

薛靖文遇到了新月……

“那,刚刚又送来一摞的消息……累命啊……”霍筱蝶不情愿的展开一幅卷轴,看了看,二话没说扔给了许临宵,“你看看,石家这是在搞什么!”

许临宵随手接过,从头看到尾。有人送来一件血衣,薛靖文亲口认了那件衣服是自己丢弃的,又承认了石济成被害的那晚他去过西渡口旁。更有人指认他就是真凶,薛靖文百口莫辩,带伤杀出重围后不知去向。

“华瀚亭不管么,不怕主上拆了他?”许临宵蹙起眉心,怎么突然闹得这么大了,石家哪儿来的胆子跟主上横起来了。

“他自身难保吧,金陵又不是他华家的地盘。石家栽赃的那么彻底,根本是决意跟主上翻脸了。反正连主上的儿子都敢杀,再添个把给主上卖命的也不在话下。”

那倒是……“看来现在金陵四处追捕的人是两个了,何郁和薛靖文。何郁毕竟是在金陵长大的,能找到地方藏匿也不奇怪,不过薛靖文可是刚刚回来,他能藏到哪儿去?”

“天晓得……找不到地方藏最好,主上活该损失一个儿子——他正在你家四处点火,却有人在金陵尽全力治死他儿子,这才叫报应不爽呢。”

我家……曜明宫如何有半点家的意义了……“金陵的事,现在成了主上手下的内讧,有新月在看着就够了;石家既然咬定了薛靖文,也不干血盟什么事;至于翠竹楼,有你三小姐坐镇——我刚巧得空溜了。”

“溜哪儿去?”霍筱蝶随口问道,“又跑红尘骗酒喝?……对了,你那个傲慢绝顶的朋友这一招可够狠的,我都忍不住要夸他两句了——送件血衣去石家……他终于看主上不顺眼了吗?”

“我可不敢真把红尘当酒楼,想去就去。”许临宵苦笑,霍筱蝶口无遮拦随口就提,他可还顾虑着红尘毕竟和枫华有过一场惨烈的拼争啊。

“我知道,你把我这儿当酒楼是吧。得了,快老实交待要去哪儿,省得我还要调人查你的行踪。”

“是,三小姐。许某老实交待。”许临宵收起玩笑,“传信给新月,我回曜明宫去,防着主上的花样。——顺便告诉她,这趟回来的话,他爹恐怕就会操办婚礼了。”

“唔,这消息可是惊动江湖啊。”霍筱蝶饶有兴趣,“武林三公子之首的许临风和五朵花之次的曜明宫小公主,听起来真是登对。”

登对什么啊……唉……  

走出翠竹楼,许临宵牵住缰绳,拍拍爱马的项颈。漂泊,奔走,陷在这错综复杂的漩涡里。他,新月,筱蝶,曜明宫还有枫华的每一个人,都迷失在了同一个游戏里。

阳光下,大街上的人来来往往,各有一份奔忙,似乎只有他茫然呆立。

放开缰绳,任爱马疾驰而去。他却在动荡的风中闭上眼睛:四年前就问过自己,脱身吧——

回答是什么?

走?看看你的脚上,拴了多少道枷锁——兄妹,母亲,朋友,还有,新月——不,是韧临终时托付的水儿……

——不行,怎么总是发呆——一定是沾染上剑鸿的坏毛病了。

打鱼?摇摇头,甩去突如其来的艳羡——或许剑鸿才是最闲适和洒脱那个人吧……

黄昏,江面平静无波。

肖剑鸿在摇摇晃晃中扶到舱门,看到船头欢快的身影。江上扑面而来的水汽凉凉的,带着熟悉的鱼腥味。

江水声中传出笑语:“就是这样吧……哇,好沉,余婶快看!好多鱼!”

“哎哟,姑娘你可真是能干。将来靠打鱼也能养活大兄弟。我悄悄跟你说啊,大兄弟那么懒,指望他呀……”

肖剑鸿一笑,摸回了内舱,窝在床上继续睡。懒嘛,就该有个懒的样子。

“哎呀,大兄弟,就等你了。”肖剑鸿钻出来的时候,就看到桌子上摆了一桌子的菜,都是寻常吃食,简陋中反而营造出居家的朴素温馨。正中是一条十几二十斤的鲤鱼,炸的焦黄。余大叔憨憨的笑着,凌含冰抢着部碗著,余婶插不上手,只好看着她盛饭。

第三碗端给了肖剑鸿,肖剑鸿接过来,嘀咕了一句:“谢谢。”

“方才躲到哪里去了,总是不劳而获。”她学着余婶的打扮,但挽起的袖口中皓腕如雪,头巾下散落如雾的乌云,清盈而干净,半点凡俗气息也没有。

肖剑鸿一幅“聆听受教”的表情,惹她忍俊不禁。没留意间,余婶已划了一著鱼添到她的碗里。“来,你别客气啊,”

“谢谢婶子,我自己来。”凌含冰赶忙道。

“客气啥,我们老两口好久没这么热闹了。大兄弟难得来一次,我一直掂量着他啥时候多带个媳妇儿过来,多个人多份热闹嘛。”余婶拉着她的手,向肖剑鸿道。

凌含冰笑笑。肖剑鸿头也不抬,“这鱼炸得真好。”

余大叔忽然举起空碗,余婶正要接却被凌含冰抢了过去:“我给大叔盛吧。”飘然而去。

瞧凌含冰离去了,余婶方对肖剑鸿说:“大兄弟,余婶多句嘴。这些年你一直照顾着我们两口子,说句厚脸皮的话我们也把你当儿子看待。你也老大不小了,这姑娘性情相貌都不错,我看着就喜欢,能娶回家可是几世修到的福气呀。”

险些噎到。

余大叔拉了拉她:“老伴,年轻人的事儿,大兄弟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松了口气,肖剑鸿舀了一勺鱼汤浇在饭里,“对了,近来鱼汛好吗?江上还太平吗?”

夕阳西下,满天金色的晚霞,一层一层厚重的铺开。江水轻柔的抚过沙滩,闪烁着安静的光芒。岸边有三三两两晒网的渔人,远处隐隐传来婉转的渔歌。

肖剑鸿走出余大叔夫妇的小屋,远远的就看到了凌含冰坐在沙滩上的背影,在霞光的笼罩下散发着柔和而朦胧的光晕。

潮来了,又去了,轻轻漫过赤足,又轻轻退了开去。面对着广袤的天与水,在不知何处交汇而一,心也适意的如同安睡在这天水之中,随着细细的潮涌微微起伏着。

肖剑鸿坐下来,看到凌含冰抱着膝,一眨不眨的凝视着江面,却并没有真正看着什么。——唉,傍晚的时候看江很容易发呆的,他第一次坐在江边的时候就为此而感冒了。

“今天余叔余婶难得这么高兴。”肖剑鸿冒出一句,“谢谢你。”

凌含冰侧头看他,笑起来:“谢我?我可听余婶说了,余大叔身体不好,这几年是你照应着,日子才好转起来。看起来长江的贫苦渔家大多由你们看顾,江上的盗匪恶霸也被血盟清理得差不多。我倒不知道,血盟除了主管漕运,还担负着江上的安全航路和靠江吃饭人家的生计。”

“江上风浪莫测,挣饭吃也不容易。”余婶所知有限,连他这个偶尔串门的“好心老实的大兄弟”来自血盟都不知晓,凌含冰和她唠几句家常就能推断出这些,让肖剑鸿有些意外。

静默了一会儿。

“江上风凉,别坐了。”就算煞风景也得说,“余叔余婶会担心的。”

“你看到了吗?”凌含冰低低道:“余叔余婶……他们老两口撒网收鱼的动作配合得多好,多自然,不用说话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要做什么,好像从很久很久以前就过着这种两个人一起打鱼的生活,而且会天经地义的持续下去,没有终结。”。

渔家的生活简单而和谐,但用这样的描述实在是……“好啦,回去吧,太阳沉下去了。”

凌含冰轻轻叹了一口气,喃喃接下他的话:“是啊,又是一天了。”

短短一句,却似乎隐藏了其他什么东西,肖剑鸿听不出来,只觉得她不像是白天那个叽叽喳喳无论何时都兴致很高的女孩子了,真是不太习惯。

“今天很开心,我说要捕鱼你就带我来了,谢谢你。”她的声音好像微微起伏的水波。

肖剑鸿忙摇手:“没什么,你要是喜欢就多待几天。”越久越好,最好拖到金陵的一切纷争都尘埃落定。

凌含冰缓缓摇着头:“不……其实你不必勉强陪我去金陵的,……”顿了顿,“我是不是个很娇纵任性的女孩子?”

肖剑鸿忙道:“不啊,我觉得你很好。”

“真的?”

凌含冰转过头,目光掠过金色的沙滩,小屋,渔网,最后定定的看着肖剑鸿。

“剑鸿。”第一次被她唤自己的名字——这个认知忽然涌上肖剑鸿的心头。

——“剑鸿,我做你的妻子好不好。”

这样说着,她澄澈如水晶的眸子直视着他。再自然不过的语气,再坦然不过的目光。突如其来的,心里有了这样一个念头,想成为谁人的妻子,一起撒网捕鱼,守在沙滩上看海和星空,不用说一句话,就这样直到永远。

永远……她可望而不可及的梦境啊……

肖剑鸿一时怔住了。

凌含冰笑起来,轻快的一跃而起,拍拍裙摆上的沙子,故意抖在他身上。

“逗你的!”

扔下三个字,她便一路笑着跑开了。

肖剑鸿仍呆在原处,许久才回过神来,苦笑着躺倒在沙滩上。

——唉,凌姑娘……快要被你玩死了……

……借宿在余大叔家,原本肖剑鸿还以为会有几天安生日子过的。这个奢望却在第二天清晨就彻底破灭了。

“咣咣咣”,山响的敲门声使肖剑鸿无奈的拉掉了罩住头的毯子——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起的这样早了,习惯被这种声音叫醒了?

不用想,就是那个叫凌含冰的大麻烦出现了以后……

脑筋还昏昏的,就听到透门而入的清脆笑语:“大懒蛋,还不起来?有好吃的红豆糖水哟——”

这么早哪里会饿——还未出口,就听见什么地方传来“咕噜咕噜”水中气泡似的声音,不会吧,怎么连肚子也提前了唱空城计的时间?

肖剑鸿闷闷不乐的翻下床,打开房门,不料迎面对上了凌含冰——人家正悠闲的靠在门边等着他出来。

“糖水在哪里?”肖剑鸿一边走一边问。赶紧安抚了肚子回去再睡个回笼啦。

凌含冰跟着他:“喂,你好歹先梳洗一下,别吓到余叔余婶哪。”

他没停步:“他们习惯了。”

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我不习惯啊……还有吃了东西还有事做,不许溜回来睡回笼觉。”

肖剑鸿差点跌了一跤——不会吧,这都被猜到。

那是,对这位肖大盟主的生活规律或者说是完全不能称为“规律”的生活她早就深有感受了。

——卷三完

后记:“我做你的妻子好不好”当凌含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表情一定很美。

只是对得不到的幸福的一种渴望。她并没说要嫁给他,只是感慨于别人夫妻流露出的幸福,想到自己却没有得到的权利和时间。初稿的时候,忽然凭空的就写到这一句,然而这却是最美丽的瞬间,所以即使改了多少次稿,更换了多少次的大纲和结局,故事早不是原先设想的那样,这情节也不再全然相契,但始终不忍删去,不忍。

初稿于 2003 7 11改于 2003 8 11二稿于 2004 2 7 最后修改 20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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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他没惹起红尘少主决意打主上……

答书评:对于是不是一对的问题……汗,请大家继续往下看。至今都只有剑鸿的戏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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