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旧事重提
半个月后,二人回到了金陵。如肖剑鸿所愿,纷争已经结束。
肖剑鸿不喝酒凌含冰当然也不,但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还是酒肆。只要找间酒肆坐上半天,最近的大小消息就能听个八九不离十:
——哎,世事还真是多变,前几天还铁证如山地说薛公子是凶手,现在可又倒过来了,人家薛公子的人证物证逼得真凶现了型。原来那个丧心病狂灭了冯家满门的罪魁祸首就是石济成啊。真是报应,害人的也得被人害死。
——就是,平时看着挺慈祥随和一个老头,竟然威逼养女去冯家下毒,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活该也被毒死。唉,齐夫人也怪可怜见的,年纪轻轻的就这么死了……
——不过无境庄的那位薛公子真不是一般人,要是别人躲避追杀还躲不及呢,他竟然能在短短二天之内就想通了关窍,还找来了整个金陵都在追捕的何郁作证,亲到石家去把两件案子一股脑全解开了。这是什么胆识啊!
——哎,石家也是哑巴吃黄连,他们倒是有心封了薛公子和何公子的口,可毕竟曜明宫的皓月殿主在那里压住了阵,明察秋毫。他们哪儿还敢妄动啊。
——可是后来突然冒出来围攻石家的是什么人啊,怎么石家一点事儿都没有,而薛公子却失踪了?
——那还用问,一定是石家恼羞成怒,买通一帮人想趁乱杀了薛公子呗……唉,咱们金陵说有三世家,齐家家道中落早就有名无实,少夫人又干出这种事;冯家被灭了门;石家现在身败名裂,三世家根本成了虚名儿了……
凌含冰托着腮,侧目看着肖剑鸿头也不抬的嚼着馒头喝汤,亏他居然还吃的津津有味。
不耐烦地敲敲手指:“不要喝了,你听到没有啊,这才几天,人家薛靖文可把案子给解了。”
“嗯。”仍是喝完了最后一口.
凌含冰心念一转,故作不解道:“喂,你知不知道凶手为什么连主子石老头也杀啊?……哈,石家的养女我好像见过一个,绝对称得上蛮横无理仗势欺人。”
“……凶手不是她,是她姐姐。嫁到齐家的施彩虹。不过施彩虹肯听从石济成的摆布,多半还是为了这个被石家控制着的妹妹——她后来再杀了石济成,也是为了妹妹。”
“哦?”凌含冰仿佛抓到了什么把柄似的笑起来:“哈,被我试出来了——你根本早就知道凶手是谁,也知道这其中是怎么回事了对不对?而且,那个薛靖文能找到何郁,也是你……”那封信还是她写的呢,不就是告诉了薛靖文何郁在哪儿吗。
肖剑鸿立即止住了她险些出口的话,“不完全是,我原本还有些疑点有待求证,刚刚才补完全了。”
“石老头提供了□□逼施彩虹送去冯家,而后施彩虹为了摆脱控制又用剩下的□□毒死了石老头,这么简单——我还当凶手是什么至关重要的人,值得那么多人为他掩饰呢。”凌含冰抱怨道。
“冯家血案的元凶不是施彩虹,而是石济成啊。”肖剑鸿指出来。
“你是说,查出□□就查出了石济成,所以石家啦华瀚亭啦才拼命掩饰冯家的死因。……可后来石老头死了,他们怎么不惩办凶手,反而继续掩人耳目指认别人呢?”凌含冰疑道。
“他们留着施彩虹,指认薛靖文是凶手——他们怕薛靖文查出真相,就干脆先把罪名安在他身上。”肖剑鸿轻描淡写的避开了另一个关键——石家知道灭了冯家的事一败露,主上绝对不会轻饶,反正石济成已死,石永平还是个不知就里的年轻人,石家对于主上已无利用价值。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挣个鱼死网破,拉下主上的长子为石家陪葬。
不过这些事关乎主上,凌姑娘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可是,”凌含冰叹了口气,站起来:“那个薛靖文早不失踪晚不失踪,我们要找他就失踪。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怎么找他?还是去救他?”
肖剑鸿失笑:“首先,我们无处可找;其次,你放心好了,围攻石家的人怎么也不敢为难他的。”
说得这么肯定?“因为他是无境庄的大少爷?”
肖剑鸿只是笑笑:“不仅于此。”如果他没猜错,围攻石家的人多半是主上的人,怕石家恃强害死大公子,就趁乱救走了薛靖文。主上势力遍布江南,敢对抗他的人可不多,石家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才起意背叛。
这些,他自然也不会说。
凌含冰等了一会儿,“既然无法通过他引见,我们只好直接去无境庄了。”
……无境庄?!肖剑鸿明显呆了一下,所有的动作都顿住。
“怎么,不是说那个无境庄主尊贤好客,而且是青铜尊者的传人吗?”
天,谁愿意自投罗网,跑到主上的老巢去啊:“话是没错,……不过……姑娘执意……究竟是想知道些什么?”
凌含冰坐了回来,诧异于他不太连贯的表达。她想了一下:“我想找到那位青铜尊者,我想知道五十年前就是是怎么回事。”她向肖剑鸿微微一笑,“也想知道你对这位前辈的评价。”
肖剑鸿沉思了一会儿:“前辈这两个字都轻了,青铜尊者惩恶扬善,至今仍是高悬在江湖人心中一面正义的旗帜。我们是后人,对于五十年前的先辈并没有评价的资格。……另外,青铜尊者与佛面鬼心决战之后便都失去踪迹。时隔五十年,恐怕即使是无境庄主也未必就知道当年的事。”
“那你知道么?”看肖剑鸿一愣,凌含冰解释道:“你作何猜测?是他们同归于尽了呢,还是佛面鬼心偷袭暗算了他?”
恰在这时,店小二掂着一封信到这一桌来,问道:“这位可是凌含冰姑娘?”
凌含冰暂且放过肖剑鸿,“是,什么事?”
小二把那信放在桌子上:“前阵子有位叫许临宵的客官留了一封书信,形容了姑娘的容貌后,托小的转交。”
许临宵?凌含冰接过信,拆开来匆匆读了一遍。
肖剑鸿不禁满腹疑虑,临宵在搞什么,他怎么会留信给……
凌含冰读罢,不说话,抬头看着肖剑鸿。
“……怎么了?”
凌含冰笑起来:“不想知道你的那位朋友在信里写了什么?”
难道是我的坏话……“关于青铜尊者?”既然凌姑娘向他询问过而他也答应去调查,留一封信给她才合情合理——除此之外肖剑鸿也想不出别的可能。
又被他猜到,凌含冰不忿。“继续说啊,关于青铜尊者的什么?”
这也要他猜,再下来恐怕要他一字一句的猜信笺用辞了。肖剑鸿投降,“这我可不知道了。”
凌含冰把信递给他,肖剑鸿读了,不觉松了口气:临宵在信里说,她想知道的事,他已经委托给了翠竹楼。她到翠竹楼去就能要答案。
换言之,怎么才能阻止无境庄之旅的烦恼忽然消散了——肖剑鸿难得对许临宵萌发了如此深切的感激之意。
……等等,若说松了口气,又委实过早。读这封信的语气,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他怎么一封信看个没完,有什么好看的。凌含冰从肖剑鸿手中把信夺了回来:“怎么样啊?”
“既然临宵这么说,就去翠竹楼好了。”翠竹楼也是是非之地,但是和无境庄相较,他当然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
“你作何猜测?”凌含冰忽道。
“啊?”肖剑鸿没反应过来。
“刚才我问你对于青铜尊者与佛面鬼心的一战作何猜测,你还没回答。”
“这个啊,”肖剑鸿苦笑,凌姑娘的记性还真好,“我不是个善于猜的人,……好吧,你说的两种可能都不会。”
凌含冰眉角上扬。
“佛面鬼心的风评虽然不好,又在青铜尊者的对立面,但那不表示他也站在善和正义的对立面,所谓称霸江湖,不过是个说法而已。”肖剑鸿停了停,似乎在措词:“我总觉得他可能只是个性嚣张古怪,有点肆意而为,至于阴险毒辣似乎还谈不……”
“竟然有人在这里大放厥词,替臭名昭著的佛面鬼心讲话。”突然插入的冷笑打断了肖剑鸿的话,凌含冰回过头,看到窗边那桌一直背对着所有酒客的人都站了起来,居中一人,白衣上滚了血色的边,益发显得鲜亮夺目,一尘不染。
这声冷笑正发自他的口。自众人中站起的一瞬,整个酒肆便已在无形的压迫下渐渐无声。
凌含冰故意向肖剑鸿道:“不知道是谁在这里大放厥词,偷听别人的话还……”
肖剑鸿按住她的手,又匆忙的缩了回去——这个白衣人一定不好惹,切勿冲撞了他——想都没想便伸了手,这才想起自己的行为是失礼了。
反正阻拦与否都是一样,那白衣人已信步走了过来。
若不是全身散发的冰锋般的气势,那犹如巧匠精心雕琢的相貌很容易被形容为柔美;若不是浮现出习惯性的讥诮,那嘴边若有若无的笑意足可以引得无数少女倾心。
无可否认他的俊美,一如无可否认他的冷傲。
在这样无形的压迫下还恍若无事的大概只有肖剑鸿了,不,别人看起来更像是因为他比较迟钝。凌含冰则强忍下了站起的冲动——她并不习惯被这么一双无论是气势还是位置都高上了天的眸子俯视着。
又是一声冷笑,那人径自去了,他身后的五个人也一声不吭的随他而去,转瞬之间消失在门口。
凌含冰倚在窗边往下看,只见一辆青幔的车缓缓离去,那车看着并没有特别之处,只是比一般的青轴车大上一些,拉车的马也看不出十分俊逸——那个白衣人的排场也不怎样嘛……
她回来的时候,肖剑鸿欲语又止:“你的头上……”
她伸手理了一下头发,“怎么了?”
肖剑鸿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方才那个白衣人似乎一直盯着她头上的什么东西……如果他所料没错,那辆车的主人极有可能就是红尘的那位少主啊……
青幔车中,斐牧笛一直皱眉思索着什么,忽然他轻敲车壁,车子立即停了下来。
“少主。”恭敬的低语在车外响起。
“给我查出那个女子的身份。”
“是。”
斐牧笛靠在软垫上,闭上双目,嘴角微微上扬——那不是笑,至少不会是愉悦的表示。
我竟不知道,临宵你和那个平庸懒散的血盟盟主是朋友……还有那个丫头,竟然让你动用了翠竹楼的卷宗……
毫无疑问,那个丫头来自闪星宫,而且还易了容。十之八九就是几个月前从闪星宫跑掉的那个含冰公主……不用找就送上门来,正省了我一番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