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竹影森疏
入水文光动，抽空绿影春。
翠竹楼，武林四大禁地之首。
绿色的小楼坐落在繁华嘈杂的大街上，不知怎么独有一份安然幽静，任由人群来来往往进进出出，它始终寂然独立，一如楼外种植的那几株翠竹。
向绿衣丫鬟说明了来意，便有人把肖剑鸿和凌含冰引入一间屋舍，添上茶水，留下一句“请稍候”后施礼退下。
窗外是一片竹园，竹叶生香，沁人心脾，房间内摆设不多却错落有致，浑如整体。
凌含冰四下看的时候，肖剑鸿早坐下来斟了茶，一饮而尽。
门开了，翠袖添香，蓝色的卷轴抱在袖中，接着便是一袭清盈若风的娇小身影，转瞬之间已站在桌前，并顺手将卷轴置于桌上。
“血盟盟主肖剑鸿和闪星宫的凌姑娘，久仰了。”落珠般疾速而清脆的话语，出自那天生俏皮而永远带着甜笑的口。
“在下小蝶，负责整理你们要的消息。”这个叫小蝶的少女，竟然显得比凌含冰还要小，但那亲切慵然的神韵，可亲可爱之余也令人不敢轻亵。凌含冰看到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翠竹楼的丫头都是如此人物，真是藏龙卧虎。
霍筱蝶趁机将两位客人瞧了个仔细，唉，久仰这两个字可不是客套，自打听说四妹妹的剑鸿哥哥难得携了一位女伴，她就一直吵着要亲眼看看那位神通广大令肖剑鸿头大如斗的闪星公主，可惜威逼利诱不能说动许临宵把他们俩带来，自己又不能扔下翠竹楼亲自跑去瞧。
——这下可好了，总算是见识到了。
——啧啧，肖大盟主果然是名不虚传的……怎么说呢，不像血盟盟主啊，什么运筹帷幄算计千里之能一定是临宵在胡吹大气；至于这位凌姑娘嘛，一看就是大家的气质风范，果然好漂亮的眼睛，剑鸿哥哥可真是撞到了桃花运——要是知道她真面目如何就更好了。
霍筱蝶在心里自顾着评头论足，却把客人晾下了。凌含冰瞧着她：“那个许临宵，和你们翠竹楼关系很好吗？”
“许……公子吗？他时常照顾我们的生意，算是熟客。”虽然时常跑过来，不过总是乱翻一气而且从不给钱的，说“照顾生意”不如说是“搅乱生意”才对。
肖剑鸿忽道：“你们的生意是卖消息吧？”
“这个尽人皆知啊。”霍筱蝶的兴趣来了，不知道貌不惊人的血盟盟主会说出些什么来，她可是一直想占他的上风好向临宵炫耀，再嘲笑一下他看人的眼光。
肖剑鸿很不习惯这种直视，忙摇手：“在下只是想问，我们要的这个消息是自己付钱呢还是许公子已经付过了。”
竟然是问这个。霍筱蝶眼珠一转：“如果说许公子没有付，难道你们就不要了？”
凌含冰伸手去拿卷轴：“没关系，我来付。”
霍筱蝶故意摇摇头：“原来是凌姑娘管账。”她按住卷轴，“只是姑娘真的付得起吗？”
凌含冰抬起眉，“请开价。”
霍筱蝶笑着踱起步子，“姑娘要的消息呢是关于青铜尊者，那可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除了翠竹楼，怕是再没有完整的记载。何况姑娘问的问题已是江湖疑案，全天下能给姑娘答复的恐怕也就寥寥数人……这么重要的消息，姑娘要拿多少银子来换？”
之前并没有打听过翠竹楼的消息是什么价，凌含冰不自觉地看看肖剑鸿，然而后者仍然自顾着喝茶——真是不能指望啊，她“我开的价，未必会让小蝶姑娘满意。既然如此，翠竹楼又是做生意的地方，何不快人快语。”
……半个时辰以后，肖剑鸿放下了杯子——他已经被屋子里两个姑娘推来推去仍不见进展的对话弄得啼笑皆非，头脑发涨了。
霍筱蝶故意打岔，凌含冰不禁也有了气，若非急着要知道青铜尊者的下落，早已不和她乱抬杠了，“小蝶姑娘，我们好歹是客人，又肯出钱买你们的消息。可是现在我看来翠竹楼根本就不肯把这消息卖给我，既然如此……”
“客人千万别生气，小蝶嘴拙，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姑娘大人大量别往心里放。”霍筱蝶随即施了一礼，起身的时候，盈盈道：“不过呢，青铜尊者的消息可是翠竹楼最隐秘的卷宗，本来嘛除非凌姑娘用闪星宫的至宝圣剑来换，我们是不会给的……”她偷眼看凌含冰几乎甩袖而去，又闲闲续道：“不过既然我们给不了姑娘一个确切的答案，闪星宫的圣物我们也受之有愧。”
什么？
霍筱蝶的手指划过卷轴：“那，这就是翠竹楼所有关于青铜尊者的宗卷，要不要看？”
那是一份很久远的卷宗，绢已发黄。
五十多年前，寄怀涯走下巴山，从此江湖上出现了一位面带青铜面具的奇人，嫉恶如仇，侠名远播。他并没有求名之心，漂泊无定的行踪和不为人知的面目却愈加增添了他的神奇。越来越多的成名高手找上他，他却无心争个高低，依然默默在四处性侠仗义。终于有一天，面具被揭开了——那不过是他为了哄一个哭泣的女孩开心。人们才知道他的名字，和他那张年轻俊朗的面庞。
传奇并没有中止，反而愈加辉煌。六年后，他已被尊称为青铜尊者，成为长者称颂，同辈艳羡，后辈敬仰的顶尖人物。最后他与意图称霸江湖的佛面鬼心定下决战，这个消息立即传遍了江湖。
……没人知道那一战战况如何，胜负如何。只知道从此以后，两个人都不再现身。带着青铜面具从天而降带来正义与希望的人成了故事里的情节，而再不是现实的期待。
转眼已近五十年，当年传颂传奇的人业已老死，前事皆杳。
凌含冰放下卷宗：“我要知道青铜尊者的下落，他是生是死。”
“你都看到了，我们最确切的消息也只有这么多。”霍筱蝶悠然道。
“原来翠竹楼也不过如此。”凌含冰已经忍得够了。
霍筱蝶最听不得的就是有人瞧低了她的翠竹楼，杏眼一瞪：“喂，既然你这么瞧不起我们翠竹楼的消息，干嘛还要来？”
“因为你传信要我们来的。”肖剑鸿低语了一句，含糊带过，并没有人听清。
凌含冰不理会她：“早知道，我们才不绕着一趟，直接就去找无境庄主了。”
“那位……薛大庄主？”慢慢的拖成了奇怪的语气，最后化为一声轻笑，“你可知道韩苑梅舍的主人足足找了三十年，最后也是失望，更何况……”霍筱蝶停了停，又说下去：“其实呢，如果你们真的想找他，我还有一份不太确切的消息，可是……”
“不用可是了，什么消息？”
霍筱蝶本来还想再抬一句杠的，可是不知怎的觉得有点凛然，大概是急问这句话的那位姑娘全身骤然散发的紧张和希冀。霍筱蝶收起卷轴，慢慢道：“巴山上有樵夫说见到过神仙，胡须花白聚精会神的望着棋盘一整天不动，忽然又会不见。”
“你是说青铜尊者在巴山？”
“我这样说了吗？”故意郑重的否认。
……青铜尊者本来就是从巴山上走下来的，他和佛面鬼心的决战地点也是巴山，何况他善奕，痴迷于棋局。念及此处，凌含冰便去拉肖剑鸿：“走啦，我们去巴山。”
肖剑鸿被她拉动了两步才站住，身后响起霍筱蝶甜甜的声音：“预祝此行愉快（不，是约会愉快）……还有，你们在酒肆遇见的那个狂的不得了的人不是很好惹，……当然你们要是能让他栽个大跟头的话，我会非常开心的哟。”
凌含冰未顾及礼貌，肖剑鸿便替她向“小蝶”道了别：“多谢。在下下回再见到许兄，一定会感谢他的信笺指点了迷津，一并提及小蝶姑娘的热心帮助。告辞。”
抱一抱拳，这回是他拉着凌含冰走了出去。
许……那信……霍筱蝶的笑容一僵，肖剑鸿从始至终只说了三句话，可是现在她觉得这三句话都不寻常，若是再加上他方才含混带过的那一句不知是什么的话……
唉，对了，要是临宵知道了问起来……
甩甩头——管他呢！
“其实你又为何一定要知道个清楚？”肖剑鸿长叹道，“五十年了，就算青铜尊者当年胜了，也未必活到现在。”
“我知道。那又怎么样？”凌含冰低声道，“我就是要找，哪怕有万一的希望。”
肖剑鸿张张嘴，又住了口。
“你想说什么？”
“没……”习惯性的说了一个字马上收住，“巴山这么大，怎么找？”
他忍下了关心则乱这四个字：凌含冰若非如此急切的要知道青铜尊者的下落，以她的聪明又怎么会看不出这许多的破绽？
——那封信不是临宵写的，尽管字迹很像，但是用词绝对不会出自他。见到那位小蝶姑娘后，他便明白那信该是出自她的手笔——话说回来，哪有人这样做生意，摆明了在耍客人。
许临宵与翠竹楼的关系非浅，而翠竹楼的背后是六个传闻之中韩苑梅舍的主人韩天羽的嫡系枫华山庄在支撑，尽管许临宵始终没有说他的确切身份，但肖剑鸿胸中早已有数。以许临宵的身份，竟然在几年前找上门来和自己这个“平庸的血盟盟主”结交；血盟这些年来也隐隐有高人在暗地罩着；还有翠竹楼的这位不知身份却与临宵熟络的小蝶姑娘，不惜盗用临宵的名义引他和凌含冰来此见上一见——这么多疑点汇总在一起，遥遥系在一个模糊的人身上。
——他的小妹妹呵，现在应该已经是枫华四小姐、曜明宫皓月殿主的南宫新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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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书评：晨，读了你之前的书评。如此注意到了剑鸿细节的人只有你啊，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