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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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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虚庭壁冷

所谓禁室,不过是北角一间地牢,却并非用于关押犯人,而作为戴罪之人等候发落之用。红尘上下本都誓死效忠少主,偶尔有办错了事的下属自觉进来以示向少主领罪,少主也自有分寸公断分明,而且红尘刑罚中也没有关押这一项,所以这牢房不但空旷已久,更没收容过夫人这种身份的人啊……

封起鹤站在别苑门口,深锁着略有些花白的眉看人们静默着匆忙的收拾。他赶来的时候,只看到了少主下令休妻以及凌姑娘被带走的一幕,之前的情形,是那几个小丫头抽噎着叙述的,他听了,只是叫她们收拾一下衣物被褥送进禁室里去——那地方阴冷积尘,除了栅栏和堆在角落里一些毫无用途的经史子集之外什么都没有,要是不管,一晚就能送掉那小姑娘半条命。少主的命令并不是要她的命啊……

不过,一直好好的,怎么就闹成这样了?多少年来,几曾见过少主发这样大的脾气,除了段韧死的那天……

那一次,少主是发自己的脾气,如今呢?

当夜,没人知道少主是几时就寝的,封起鹤也不敢进到内室之中探看。有些事情,即使是他也不能亦不敢触及——不,没有一些那么多,只有一件,一件而已。

而凌含冰捅到的,正就是这一件。如果说惹怒斐牧笛,她的目的彻底达成了——何止是惹怒,那是一柄利刃,一直插入了少主胸口那仍在流血的伤口之中。

段韧死了,少主身上那曾耀目傲世的光彩也随之埋葬,变成如今的孤冷。尽管少主从不形诸于外,可这自责如影随形,渐渐的销魂蚀骨。凌姑娘说得没有错,少主的确一直活在那个早已不在人世的人的阴影之下——这,他封起鹤知道,许临宵也知道,然而却只能缄口不提,倒是这位初来乍到的凌姑娘,竟敢毫不客气的去捅少主的痛处。

话说回来,段韧的事,她如何得知?

“……我也只是猜的,斐牧笛那么重视那令牌,那个段韧又早死了,好像还是被他害死的。他总有点良心内疚一下吧……”方才在禁室里,那个小姑娘如此说道,听得他摇头叹气:少主要是听到段韧是被他害死的这话,后果又要严重了。

“凌姑娘,老朽看你也是聪明剔透,为何非要硬杠少主,吃亏的还不是你自己啊。”

硬木栅栏之间,小小一间囚室,那姑娘纤弱的身形披了一件银白的罩衣,丽质天成的容颜被栏外微弱的烛光映着,却仍是清清亮亮。这种处境之下,还能有这样的风度和气质,着实让他惊异。

“了不起关我啊。”无所谓的口吻。

“何止。方才你差一点就没命了。”看着她不由触了触颈边那道凝涸的血痕,痛的骤然拧紧了眉。若不是少主突然手下留情,她根本就活不过今晚……他忽然转过一个念头,“还是你根本就认定了,少主不会当真伤害你?”

那女孩子瞪大眼睛,似乎并没听懂他在说什么……果然如此,无论是天真还是聪明,她心里隐然笃定了少主不会伤害于她;同样的,或许少主自己也没弄清楚是为什么,就已经对她异常宽容了,说来也奇,换作是谁敢有她千分之一的放肆,早就被拖出去处置了。偏偏只有这个年方十七,无所凭依的小姑娘敢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颜。

心里隐隐浮现出一个念头——单为了宗主的嘱托和看枫华主上的难堪,不足以让少主动了娶她为妻的心思,而说少主对她动了心,看着又似是而非。这其中的沟壑,两个年轻人自己都未必明白,他这个老头子更无从着落。

“您是鹤老吧?”她唇边带着自然优雅的笑,这是一种礼貌,“有一次在院子里,听到斐牧笛这么称呼您。”

——是有这么一次,他急找少主呈递消息,便在别苑门口敬候,记得当时他出来时凌姑娘在身后不远……显然那两个年轻人方才又起争端,而这小姑娘竟记住了“鹤老”这个人。

这个在北海被尊称闪星公主的姑娘,聪慧娇贵、倾世难觅的明丽,在旁人眼中看来,和少主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神仙眷属……当真是这样也好了,可惜世事永远不遂人愿。他们看上去哪里像夫妻,根本是相克的一对冤家啊……

封起鹤并不知道,当他踏出禁室的时候,被他评定为坚强娇贵的这个女孩子,靠着墙软软坐倒。紧紧地拥楼着被子,阴冷却从背后坚硬的墙、身下坚硬的地、从她吸入的每一口气中一直深入骨髓,沉重黑暗的压迫令人窒息,也终于令她的眼睛里聚积了名为恐惧的东西。

怎么可能不怕——长这么大,她可曾离死亡这么近,而又离阳光那么远……

离她百丈之外,下令将她囚困于此的那个人,却沉浸在一种陌生的情绪中。对于斐牧笛而言,上天何止是眷宠于他,甚至可以说是献媚的,将权势、荣耀、富贵诸如此类的东西一一呈在他脚下,还费心给他雕琢了一幅近乎完美的相貌。

别人求之而不得的东西,对于他实在是太轻易,然而如果所有能追求的都在反掌之间就在握了,人生反而只充斥着华丽奢侈但却苍白无味的日子,年复一年。他不是踏实守成的老人,毕竟是激情飞扬,毕竟是年少气盛。

于是段韧出现,带给他一段黄金般的岁月,有梦、有酒、有朋友,后来段韧死了,一切骤然烟消云散——他清楚地明白,那些他唯一可珍惜的东西,从此不再。

韧……

青玉的令牌在手心辗转,每一分温润都在诉说着一段过往,而每一次碰到手上被碎屑划破的伤口,都触动心底远胜于手指的剧痛。斐牧笛就这么站在窗前,一动不动,目光毫无目的的撒向遥远的地方。

桌上水晶璀璨,琥珀色的酒静静呈现着幽冷的光泽,没有人去理会。

月影西斜,一点一点移在他身上,又一点一点移开。  

当那个女子狠狠的砸落令牌的时候,他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愤怒,当情绪真正沉淀下来,更多的,却是茫然。

骤然抬头,茫然四顾,一切都是完美无缺,然而对于自己却没有丝毫意义。所谓的意义是什么,当年他几乎抓到了,却在指缝中溜走。

这条命是韧拿自己的命换回来的,可是他却不知道生命的价值是什么,他唯一想做的不过是用这条无谓的命换回段韧,可惜这偏偏是唯一不可能实现的……

当年的巴山,几骑骏马,驰骋云间;斯人逝去,昔日叱咤风云的令牌却被一个小姑娘手中毫不犹豫的砸落。他唯一珍惜的东西、他唯一拥有的回忆,已经被这天下所淡忘所遗弃了……

这一夜,红尘上下没有人过的好,为少主晨起更衣的侍婢更是揣揣不安。出乎意料,少主仍是早早起身,冰雕一般的面庞看不出多少昨日的激烈的痕迹。

在正厅,封起鹤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少主,斐牧笛却不露喜悲的浏览着属下呈上的众多消息。

“曜明宫的热闹,不看可惜了。”淡淡一句,所用的语气远比言辞更无所谓,“南宫清和潘欣颜的预计里,怎么可能会有韩水儿拒婚,无境庄大公子跑来捣乱和许临风动手这一项,——一个是主上的长子,一个是堂堂武林三公子之首,竟然在曜明宫门口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封起鹤只能听着。

“主上这步棋能起这么大作用,怕是喜出望外。他打曜明宫的计划可以提前进行了。至于枫华,最好还是先管住了他们的四小姐要紧,谁知道还会招出什么事儿来。”

斐牧笛扔下呈章,负手踱了几步,道:“他们暗地里这些架打了这么多年,一成不变,看着都腻烦了。不过今年,闹的乱子特别大——这样看来,那个薛靖文是一个很大的变数。”

封起鹤沉思着,心下颔首。薛靖文一下巴山,就将匿迹多年的宗主佛面鬼心的信带来红尘,近日江湖上闹大的风波,也多半都和他有关。

“三择山庄,金陵世家,血盟,曜明宫,现在又是林家。他这一路倒是很会挑地方……”斐牧笛停了片刻,断然道,“明天去岳阳。”

——一方面是注意着曜明宫的内乱,一方面也看着林家——封起鹤当即领悟了少主的意图——然而少主接下来的话让他有些惊异。

“要是这一次他还能活的下来,我就帮帮他——也算是给老爷子一个面子。”

封起鹤看得出来,少主对薛靖文的兴趣恐怕比曜明宫的乱子更大,话说回来,能两次从少主手上逃得一死,证明薛靖文确实有异于常人的能力。宗主那封信里,交待了一共两件事,一件是照顾凌含冰——这个暂且就不论了;另一件就是帮薛靖文。少主当时只说了一句话——好,如果你能在我手里逃得三次不死,我就帮你。

如果薛靖文能证明他的实力,就值得在他身上寄予期望——不过对于少主来说,根本只是想看看他有没有能耐让主上枫华更头疼而已吧……

忽然想及那信中所提的第二件事,正正就是这些日子以来红尘混乱的起因——那小姑娘已经在禁室里待了一整夜了,若是他随少主去岳阳,这么些天难道一直把凌姑娘关在那里?

跟斐牧笛提凌含冰就是一件很艰难的事,可是如果他封起鹤不提,怕也没人敢提——说到底,凌姑娘也算是宗主信中要少主“照顾着”的人啊。

略一沉思,他开口道:“请少主责罚,老朽昨晚擅自命人送了衣物棉被到禁室去。”

因为垂着头,看不到少主的脸色,但意料之中的察觉到四下的空气都凝固住了。

“噢?鹤老倒是想的周到。”

封起鹤吁了口气,续道:“禁室委实太过阴冷,就是一个年轻力壮的汉子住上一夜也吃不消。更何况……”

“鹤老。”当即被打断。停了一刻,少主又道,“准备明天起行。其他的事回来再说。”

少主既然这样说了,封起鹤断无再婉转求情的理。他行了一礼,恭然退下。心里暗叹道只好看守禁室的人照应着一点了……

封起鹤退下后,斐牧笛仍坐回高椅,细思此行如何的部署。没写上两笔,笔尖干涩,在砚中蘸了蘸,却又太饱,登时落了一大滴墨,将纸污了。

索性掷了笔,将纸揉做一团。

——算了,去看看也罢。

封起鹤踏入禁室外门的时候,发觉大家都是一副欲语又止的表情——少主方才亲自驾临禁室,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

然而对于封起鹤而言,这件事固然奇异,却并不在他意料之外。

对少主说过那番话之后,少主来不来禁室的可能是一样大,而来过之后放不放人的可能还是对半——少主的心思本就难以把握,更何况其中还有那个更难把握的小姑娘自己的因素:她要是仍然和少主硬杠,少主要放她也难。

“那……少主离开的时候,怎样?”

“……看不出来,少主一句话都没说,一点表情都没有啊……”

封起鹤心下叹了口气,没说话,直接进了去。

绕过狭长的走廊,一眼看到栅栏之中的人,立即就明白少主为何是面无表情的走了。

既然被罚关禁于此,就该表现出痛苦无助,否则只能让惩罚她的人更气——至少也应该显得委屈一些,而不要是这样一副舒服开心、悠闲适意,完全无法和坐牢联系在一起的样子。

他眼前这位小姑娘,正倚着叠起的被子,手捧古籍读的津津有味——天知道她怎么会对堆在角落的一堆红尘上下没人理会的书有了兴趣。她脚边的矮凳上还放了一碟花生米,一壶水,看了一会儿书,便拿尖石飞快的在地上划了什么,对一对书,又喜笑颜开,随手还将一颗花生米丢到口中。

封起鹤换了个角度,看清了一地的莫名其妙的竖道和图:似乎是某种算术。她竟然有这个心情,钻研起算经?

扔下尖石,似乎有些累了,她仰起头,刚巧看到正沉思着注视着地上图画的封起鹤,“鹤老,您怎么来了。”

“姑娘在看什么书,可否告诉老朽?”

“哦,闲来无事,翻来解闷的。”她将书合起,给他看封页上所撰的《数术记遗》四字,一双明眸神采奕奕.

这些……“闲来无事,拿来解闷”?真是被她弄得啼笑皆非。这孩子……“方才你没看到有人来过吗?”看她专注的样子,当真知道少主来过了么?

“有吗?谁啊。”

——果然。不过也是,要是两个年轻人当真对面,惯常的话又会僵起来收不了场。看来这件事匆忙间也解决不了,此去岳阳两三天就能回来,小姑娘也还能捱的过去。

停了停,封起鹤道:“这几天老朽有事出去,有什么需要就向他们提。”他指的是看守她的几个弟子。

“这样啊……”她脸色似乎暗了暗,“如果鹤老你也不来,我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她要是在少主面前表现出这种神情,哪怕是软上一点点,此刻也未必还在这里了。封起鹤心下暗叹,道:“凌姑娘,你知道少主为何囚你在此么?”

“我扫了他的面子啊。”

“不止,因为你砸了那块令牌。”单单前者还不至于,逃婚那次她对于少主的威严损害的更彻底。

她咬着唇不语,似乎在细思着什么:“您是说那个段韧……你们少主对他倒是负疚很深的样子……”她喃喃下了结语,“看来他也还有点人情味。”

“姑娘心里也明白,少主若是不手下留情,姑娘已经死了七八回了。”

“你是说,我该对他的手下留情感激涕零,感戴他的不杀之恩么?”话一出口,又有点后悔对老人家用了太重的语气,于是敛声自语道,“……我又没说你们少主是个一无是处的恶人。只不过,”说着,又有些气,“颐指气使,肆意妄为,还自以为是,看着就令人生气!”

一听这话,又像个小女孩的口吻了,在封起鹤眼里,说到底,红尘少主也好、闪星公主也好,一遇到对方便更像是两个任性的孩子在斗气。互不相让,冲突不断,不过何至于搞得这样惊天动地,令人胆战心惊。

“对了鹤老……”她忽然问道,“您知道许临宵的事么?他……是怎么和你们少主成为朋友的?”在斐牧笛面前,她从不顾忌直呼其名,但看得出封起鹤对少主的忠敬,便顺了他的称呼。她斗气的对象只有斐牧笛而已,并不殃及封起鹤——这一点,尽管她无意而为,但他察觉到了。

考虑了一下,许临宵不算外人,对她也有救命之恩,问到他和少主的关系也是理所当然:“他是曜明宫主夫人的次子,后来和段韧结识,段韧与少主结盟之后,三个人自然就是朋友了。”

凌含冰垂思片刻,不解道:“曜明宫主不是姓南宫吗?而且听说虽然有两个女儿,却没有儿子。”那两个女儿,就是江湖五朵花之首的两个殿主啊,南宫临云和南宫新月……

“因为他不过是孩子们的继父而已。”其实临云也是许家的女儿,但南宫清为了笼络两个继子,将他们的小妹临云推到了这个高度——其实还是没多大效用,临宵原不是起心反他的人,而对于许临风,没有任何东西能动摇他复仇的信念,包括他爱恋的女人。

这些事,说来就太长了,他也不多口。

“怪不得临宵只说他姓许,一点都不提家里的事。算是寄人篱下吗……经常在外面东奔西走,原来因为家里这么乱。”当时韩水儿大概说了些,此刻再加上封起鹤说的,她模模糊糊对曜明宫的纷争有了点了解,“他说他有急事赶去岳阳,所以不能带我走……”

眨眨眼睛,她望着封起鹤:“那天曜明宫是不是出事了?”

封起鹤微一颔首:“不是小事,但也不算太大。以许公子的能力,还可以应付。”他是故意淡化了那件事。事实上,若是正在争风吃醋的两个人一起把矛头对准了这个一门心思回护南宫新月的人,许临宵能不能应付得了,也很难说。捋一捋须,向这小姑娘笑笑:“凌姑娘,你是想知道许公子什么时候才能抽出身来带你走么?”

她被看穿了心事般偷咬了一下下唇,随即理直气壮的说:“那当然,这种地方谁愿意待嘛,我……”她将目光转了开去,似乎怕被看出眸中深藏的什么,只低低道:“我最讨厌……哪里能都不能去,什么都做不了……”

凌含冰并没有太在意封起鹤是何时走的,她只默默靠在墙边,任思绪百转千回——这种安静在大白天对于她并不多见,但是她已经无力再维持下去。 

她没有多少时间留在人世,但如今却失去了自由。她没有怪过许临宵,甚至还有点负疚于他——他前脚刚走,她便已将他的告诫置之脑后,惹出了斐牧笛的怒火。

让自己也不明白的是,内心深处,她也没有怨恨斐牧笛,那俯身拾捡令牌的背影一直停留在脑海之中,带着某种难言的柔软低回的情绪。

(2004 1 21 20:05 除夕之夜,赶完进度,看电视去也!

冰冰对不起,你先坐牢吧……回头我看完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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