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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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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晶渊缘》卷一

〈三〉倾盖如故

就寝时分,金陵客栈。

没有人喜欢半夜被人吵醒,薛靖文当然不是例外,更何况敲门的声音不紧不慢,“麻烦开一下门”还温和的补充了一句:“我知道你已经醒了。”

薛靖文带着三分恼怒,披上衣服开了门。门外的年轻人随随便便的靠在门边,神情像是来串门的老朋友——虽然薛靖文发誓自己从来没见过他。

“敢问阁下高姓大名。深夜造访,所为何事?”保持着无可挑剔的礼貌是薛靖文的重要庭训之一。

“啊,那个,在下肖剑鸿。很抱歉打扰了。”肖剑鸿歉意地笑了笑,“也许你认为很滑稽,我想也不会很乐意。但是既然我已经决定了从现在开始跟着你,所以先来打个招呼比较妥当。”

肖剑鸿?什么人,他是什么意思?薛靖文剑眉一竖,还未开口却已听到了回答:“不过,我是没有恶意的。”

单凭这坦然的语气就能放心是不可能的,何况这个半夜敲门宣称要跟踪他的人实在是表现得过于顺良,令薛靖文一时不知该怎么应付,“你要跟着我,理由呢?”

“这个啊,”又是极度歉意的笑了笑,“我也很想告诉你,只是现在还不行。再等一阵子吧。”

薛靖文哑然,怎么像是在哄人的语气。

“哦,太晚了,不好意思再打扰尊驾休息了。在下先行告辞。”该说的都说完了,肖剑鸿略施一礼,转身便离开了。

薛靖文停了半晌,狠狠的摔上门。

“砰”的一声过后,旁边的一扇门悄悄打开了。

“看来气得不轻”,门口出现的少女揉着耳朵,向着肖剑鸿离去的方向瞥了一眼,唇边漾起玩味的微笑。

肖剑鸿是吗……呵,原来就是你啊。

原来“报应”这两个字确实有实用的意义——肖剑鸿终于切实体会到了这一点——刚刚薛靖文的心情在一炷香之内就让他也尝到了。

“当当当……”很想用被子捂住头,可惜来人非常有耐心的一直按韵律敲下去,似乎很确定他迟早会开门。肖剑鸿慢慢的翻下床,打开门拴。薛靖文应该不会来的啊——脑子里迷迷糊糊的——可是还会有谁……

门被骤然推开了,险些撞到他,一袭轻黄色的裙衫大摇大摆的登堂入室,“我知道你已经醒了。”她得意得现学现卖。敲门的时候一直憋着没说,是怕肖剑鸿听到是她的声音会吓得不敢开门。

是她!肖剑鸿虽然没有记人的能耐,但对十几天前小睡时的意外记忆犹新。抑或许,当时他就隐隐察觉到这个姑娘还会带来麻烦,现在看来果真应验了。脑子一清醒,马上察觉到不对:“你偷听?”

她摆摆手,想先找个地方坐下——看到椅子上横七竖八胡乱扔着的罩衣,又转向床上翻到一边裹在一起的被子,皱了皱眉,然后——很不客气地把被子扫下床去。完全忽视肖剑鸿张大的嘴,自己坐上床沿,双手撑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

“是你们的声音自己钻进我耳朵的,我住在那位薛公子的隔壁。”她有自信肖剑鸿没话好说,“小女子非常钦佩阁下的诚恳磊落,以为效尤。就是说……”文绉绉到此为止,“我本来想也从现在开始跟着你,可是名目不好听。不如雇用你当本小姐的保镖,就这样吧。”

听懂这些话实在需要时间,肖剑鸿目瞪口呆的看着这无法无天的少女。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保镖?他本来就很困,该把这个莫名其妙的小姑娘扔出这个房间——如果她不乐意自己走的话。“小姐,现在是半夜,最适合回自己房间睡觉;另外,不要擅自替别人做决定;还有,我也不认识你。”

哈,血盟盟主竟然会生气了,希奇啊。她偷笑,原来看上去一向温文随和什么事都一笑了之的肖大盟主也会被我气到。藏起笑意,她非常诚实的自报家门:“小女子姓凌,双名含冰,你可以称呼我凌姑娘。一个月前从海外第一次来中原,人生地不熟,还请您多担待了。”

“我没兴趣。”他什么时候问她是谁了,就算真的问了她也不能这么坦白啊。

“可是你总得知道。”凌含冰抿起嘴唇,纤长盈白的手指轻轻弹着床单,不经意的给了他一记重击:“血盟的肖盟主。”

江湖上尽人皆知的血盟,并不是热衷于争权夺势的帮派,只是一帮热血男儿团结起来运营着长江黄河的漕运,不仅为两岸的百姓带来踏实的生活保证,也为挣扎在饥饿中的亲人挣一点吃食。血盟渐渐坐大,但仍只守着水上的生意,绝对不参与武林纷争。最重要的,血盟盟众皆曾立下血誓,不能做打家劫舍仗势欺人的事,故此在江湖内外口碑极好。血盟的总堂“热血堂”也位列江湖四大禁地之次。

肖剑鸿是现任的血盟盟主,亦是最默默无闻的一个。盟主的位子就如这个叫凌含冰的少女一样,是毫无预兆从天而降砸到他头上的,并顺便带来了日后无穷的麻烦。他生性懒散,盟内的事情多半由副盟主出面,所以江湖上知道肖剑鸿这个名字的人极少,知道他是血盟盟主的就更少,再把血盟盟主和他长相对上号的,恐怕就寥寥无几了。

“……你怎么知道的?”他并不是刻意隐瞒身份,只是顶着血盟盟主这顶沉重的招牌相当无趣。这句话不能不问,虽然未必会得到答案。

“这个啊,”凌含冰似乎苦恼的取舍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肖大盟主,我其实也不大确定。”骗得了谁——不过当真要拆穿也很费力,肖剑鸿马上放弃。“你看我不过十七岁,一个人孤零零的流浪到这里来办事情,武功又那么差。万一遇上恶人岂不就香消玉殒了,你忍心吗?”

明明捕捉到她眨眼的瞬间,肖剑鸿苦笑道:“那似乎也不关我的事。”她怎么还不走,难道我明天打着瞌睡去追薛靖文?

凌含冰搓着双手,瞥了他一眼:“如果我告诉那位薛公子说,你就是他此行要找的血盟盟主,相信他一定会欢迎你跟他一起走,你呢就不必再偷偷摸摸的跟了。”

这是要挟,肖剑鸿皱了皱眉头,又舒缓下来,打开房门,淡然道:“姑娘请便。”

哎呀,这步棋下错了,肖大盟主看来是受不得威胁的。凌含冰赶快补救,樱唇向上弯起,现出一对浅浅的梨涡。“我道歉,肖大盟主千万别生气。我知道肖大盟主此行是为了查证血盟的冤屈,证明石家的家主并不是你杀的嘛,所以才要跟着代表石家的薛靖文试图化解双方的争端。如果可能利用他查到真凶,那可能就是嫁祸血盟的仇家。”

肖剑鸿扶住头。血盟,冤屈……嫁祸,嫁祸……天哪,这小丫头到底是什么人,知道的都是些什么啊?她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你知道的还不少,”肖剑鸿一字一字的说,“你究竟是什么人,是何居心?”神情一冷,迫得凌含冰呼吸一顿。

糟糕了。凌含冰勉强笑了笑:“我说,肖大盟主,你不会就这样杀了我灭口吧?”

肖剑鸿双手环抱:“未必。你必须对此交代清楚。”事关血盟,他怎能掉以轻心。

凌含冰疾转了几个念头,一双明澈的眸子里满盈了恐惧——有几分是真的当然难说,搭配上楚楚可怜的神情,几乎马上就泫然泪下了。“肖……大盟主,我……小女子真的不能说,如果因此被……被盟主灭口,也只能……认命了……”

现在连肖剑鸿自己都快要为目下正在“欺负”这小姑娘的行径而不齿了,虽然明明知道她在偷偷的笑。他原本就不习惯和女孩子争论,更讲不通道理,当然也不能当真就杀了她灭口,只得再度叹了口气,“算我怕了你了。希望你别与血盟为难。刚才那番话当你没说过。”不仅仅是希望,他之所以轻易说出放过她的意思,主要还是因为内心十分确信这个小姑娘并不是敌人。

无论她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肖剑鸿都不觉得十分紧张,因为这个女孩子全身不沾分毫阴邪。既然早早就把她归于非敌一类,就没有再怎样放在心上。

“喂,”怎么这就赶她走了,实在是大出凌含冰的预料。他怎么不拘禁着她这危险人物盘查逼问到底啊?

肖剑鸿摆出了一个“请”的手势,意思再明白不过。

领悟到自己费尽心思扮出的危险形象并没有让他当回事,凌含冰大受打击。不甘心啊。

“那当保镖的事呢?”很不怕死的追问。

肖剑鸿差点背过气去,她显然是吃准了他不会伤她。“很抱歉,另请高明吧。”再好心提醒她一句:“即使磨到天亮,我也是这句话,不如少浪费些气力和时间。”还有就是以后千万别再遇上她,当然前提是她千万别再找来。

早就知道没那么容易。凌含冰轻轻笑着站起来,垂首走过肖剑鸿身边,并如他所愿的走向门口。

就在肖剑鸿大吁了一口气的瞬间,她猛然疾转回身,右手中垂着的东西直晃到肖剑鸿近前。肖剑鸿本能的出手,小擒拿手出乎意料的顺利。意识到对方并不是偷袭,他赶忙放开了人家的手,只是柔腻纤滑却有些冰凉的触感仍留在掌心。

“认识这个么,肖大盟主?”她手中银的链子上晃动着长形的坠子,透出温润莹紫却清透的光晕。

“什么东西?”这么晃来晃去谁看的清。

凌含冰很好心的提醒他:“上任盟主有没有交待过,如果什么人手中有个什么东西,就是你要保护的人呢?”

肖剑鸿在被义父连逼带骗的接下血盟盟主这个麻烦的时候,同时附带了两个隐秘的誓言:一个是守护藏在热血堂的藏宝地图,等待宝藏主人青铜尊者的传人回来;另外一个就是保护并服从手执紫玉水晶的人。

江湖上最辉煌灿烂众所仰慕的传奇青铜尊者早在五十年前就已失踪,而紫玉水晶更是从来就不曾听人说起过。所以他向师父兼义父肖之予发完了誓就直接扔到了脑后,并不曾想到有一天当真能见到这紫玉水晶……说实话要是他能预见到的话,他才不……

凌含冰注意到他的脸色出奇的难看,便举起了手里的水晶:“要不要验看一下是不是真的。”她双手握紧水晶,再张开的时候,澄紫色的流光在水晶四周游走。遇热发光是紫玉水晶的特质,假不来的。

肖剑鸿无语问苍天,怎么在这么危急忙碌的时候,派来这么一个恶魔折磨自己。答应过的话不能不做,就是说他肖剑鸿注定要沦为一个小姑娘的保镖了。这回的苦笑货真价实:“我说小姐,你的水晶是哪儿来的。”

凌含冰认真的更正:“请叫我凌姑娘。至于水晶,似乎你只发誓保护手里有水晶的人并遵从她的命令,并没有调查身份这一项哦。”

肖剑鸿头疼万分,“那么,姑娘现在有什么指示?”

凌含冰收回水晶坠子,故意问道:“就是说,你答应了?好,这样说好明天一起去跟踪薛靖文——那,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她的手指在唇上点了一下,“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再说什么事非儿戏能不能暂时不要带着我之类的话。”

肖剑鸿只好把几乎就要出口的一模一样的话换掉,“什么事啊。”还有什么事啊,他都快被折磨疯了。

“这个啊,”凌含冰背过身走了两步,故意拍了拍脑后,似乎在努力回想着什么,“昨天下午的时候,我在江边上散步,也不知道走到哪里了,有一个拿着刀的人如临大敌的从我身边过去,消失在一艘船上。接着呢,又一个人过去了,长的和你差不多——”

肖剑鸿叹了口气,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凌含冰仍没停:“我在茶馆的时候,听他们说现在满金陵都在搜捕一个叫何郁的人,说他灭了冯家满门呢,可就是不知他躲哪儿去了……”

“好了好了——”肖剑鸿赶紧止住她。昨天是他不小心,一直在想事情而没注意擦肩而过的那个少女——事实上他注意了,不过只注意到那女子并不是值得戒备的对象为止。既然她知道了,为了她和何郁的安全,他还真不敢不带着她了。

不过,忍不住又叹气——带着她,她和何郁的安全倒是保住了,可是现在他的安全成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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