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盟盟主
“喂,你可是我的保镖,就算目下形势所迫我勉为其难委曲一下装你的书童,你怎么还得寸进尺啊。”凌含冰嗔道。
“唉……你看到了我实在是没力气握笔,”肖剑鸿苦着脸,恭敬的向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就请姑娘再勉为其难委曲一下,帮我写一封信。”
“算了,看你够惨的。”其实是她好奇究竟是什么信非要这时候写,“下不为例。”
铺开信笺,扶住衣袖,她眉头蹙了蹙——小船之上,文房四宝齐是齐的,就是都太粗俗,用着不惯。“你说吧。”
肖剑鸿扶着额头,说道:“南洼渡头,孤舟在望。”
凌含冰等了一会儿,抬头道:“没了?”
“没了。”
“称谓和署名呢?”
“不必了。”
莫名其妙。她手执纤毫,轻然落纸。信手写来,端而不硬,秀而不俗。肖剑鸿点点头,暗愧这手字可比自己的好的多了。
“肖兄,很快就要到血盟了吧?”薛靖文忽在舱门口出现,看到桌上的笔砚,笑道:“好兴致,可是有了佳句?”
“哪有什么佳句,不过是一封信笺而已。”肖剑鸿将信放入怀中,“快到了啊?”
薛靖文没答言,凝视他片刻,若有所得:“怎么,肖兄对血盟不熟么?”
这话可不好答,凌含冰等着肖剑鸿说什么,却只听了“还好”两个字。
“那你可认识血盟盟主?”薛靖文没有停,继续道:“我方才跟船家打听了,听说这位盟主其实并不是深居简出神秘莫测,倒是经常四处走,而且载你我去血盟的这趟船程也是那盟主事先安排的。”
你糟糕了,这个薛靖文他一定是看穿了——凌含冰瞥了肖剑鸿一眼,后者却只是听着。
“在下就忽然想起,昨日雇船的时候,船家推忙不肯搭载,而肖兄你一出现,他立刻就改口说可以。”薛靖文拱手道,“所以在下有个大胆的推测,请肖兄指教——血盟现任的盟主,不会刚巧和肖兄同名吧。”
“你知道了……很抱歉啊……”那可好了,他正发愁什么时候表露身份呢,难道真要等到了血盟被一大堆人致礼的时候再说“不好意思,我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吗?
眼前的人并没有惊异,反而如释重负的吁了口气——这完全出乎了薛靖文的预料。他忽然领悟到这个人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谎,当然也没说过他不是血盟盟主……他脑海中甚至闪过一个可笑的念头:要是一早劈头就问:你是血盟盟主吗?这人都会叹口气后老实承认的。
“为什么抱歉,你又没骗我,最多不过是瞒了我一路而已。”血盟盟主原来是这么一个人,固然出乎了薛靖文的意料,但却对他多了许多好感,“不过在下此来血盟,是向血盟盟主请教一件事,现在可否向肖盟主赐教?”
“薛公子未免太客气了,”肖剑鸿无奈,这薛靖文的称呼也改的太郑重了,“还是叫‘肖兄’吧,听着习惯些……什么事尽管说。”
“那好,肖兄。”薛靖文也不坚持,“在下来血盟,是因为石家家主胸口分明留着血盟盟主才会的绝学‘血印’,肖兄可否告知其中原委?”
“半个月前,有人蒙面闯进血盟禁地热血堂,被我拍了一掌后逃走了不知去向。我也是为了查这件事才到金陵来。”肖剑鸿坦然相告。
“你是说石伯父去闯四大禁地之一的热血堂?石伯父隐退多年,而且以他的威望地位,怎么会……”薛靖文吃了一惊。
肖剑鸿摊开手:“我刚到金陵,就听说冯家出事,接着石家家主又暴毙江边,自然来不及查到什么了。”
“你声称要跟踪我,就是知道了闯热血堂的人是石伯父,也知道我发现了‘血印’所以找来血盟,你还知道不少金陵血案的事……”薛靖文盯着他半晌,微微笑道,“你知道的事当真不少呢。”
哈,你也终于发现了这家伙肚子里不知道藏了多少事么?凌含冰好笑的看肖剑鸿一幅为难的样子——他两眼惺忪的揉着太阳穴,苦笑着说:“薛公子抬举了。”
船缓缓靠岸,船家招呼血盟已然到了。
所求的答案已然得到,也已经见到了血盟盟主,薛靖文迟疑着是否这就掉头回石家去。肖剑鸿料到他的心思,笑笑道:“既然到了门口,薛公子不如进来坐坐吧。”
“那承谢了。”薛靖文道。他甫出江湖,最缺少的就是阅历见识,现在却是一个机会。
踏上陆地,薛靖文四望了一下周围。血盟总堂的所在地四面临水,只有两条路与陆地相通。一望之下只觉树木茏葱,长草齐膝,一片青绿之色遮蔽着。
脚下有一条蜿蜒的小路延伸向前。
顺着小路,迂回了不久,就看到一座简单的院落。并不怎样宏阔,反而是院前三三两两捧碗的汉子,坐在地上高声谈笑着,挑着担子的人出打着招呼出进进,带着微微炊烟的味道。
薛靖文驻了足。
他到过的地方不多,却也并不少。相较于无境庄的恢宏好客,巴山的清幽静谧,此处却有一番说不出的祥和。无论之前多少次设想过血盟总堂会是什么模样,都不会是此处风景。那种粗犷和安然的交融,于他是全然陌生的。
“这边请。”肖剑鸿在他身后道,凌含冰则一直跟在肖剑鸿身旁。
薛靖文抬脚向前走去,谈笑声停了停,几个人放下碗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和草埂。其中一个浓眉环眼,络腮胡子下竟然是一张十分年轻的面孔。扣在头上的宽檐帽,粗布的短衣胡乱扎着麻绳——但不知为何却不觉得脏乱邋遢。薛靖文甚至开始为自己身上细丝飘逸一尘不染的长衫不自在起来。
“盟主,”那人向肖剑鸿行了个礼,便转向薛靖文。
“薛公子吗?”那人爽朗的笑起来,“在下血盟副盟主张韬,恭候大驾多时了。”
“张副盟主,有礼了。”薛靖文早就听闻血盟的事宜几乎全是这位副盟主出面打点,比起身边这位连叫什么都不知道的盟主名头大多了。
他目光扫过,才发觉不知何时一地的人都已站了起来,一时安静无声。
毕竟,旁边这人是掌握两江所有船运的血盟盟主,武林四大禁地之一热血堂的主人。
“想来也好笑,即使你曾坦言自己的姓名,我也没料到你就是血盟盟主,实在是汗颜。”步出了血盟总堂,薛靖文感言。
肖剑鸿笑笑,真正原因是他丝毫不像一方之主,他心里最清楚的。薛靖文话留三分,实在是给他留面子。
“肖兄知道我此番来血盟是探查石家血案的真凶,如今不仅所获良多,还有幸结识了肖盟主,实在是荣幸之至。”真正见识到了血盟,也见识到了一向隐匿的血盟盟主,薛靖文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过去的认定偏于荒唐。他所知东西实在是太少了。
“说来我并没有拿得出的证据洗脱罪名。”肖剑鸿道。
薛靖文停下来,看着他:“不,我相信血盟盟主一言九鼎。”关键是多日来认识的“肖剑鸿”这个人,已被他认定了全然可信——而他更信任自己看人的眼光。
和肖剑鸿探讨了一路,他对金陵的案子也有了不少线索,再不像来时那样迷惑茫然。他放走的何郁不是凶手,杀石伯父的更是另有其人——他要找到真凶!
薛靖文正欲拱手道别,却见肖剑鸿从怀中摸出了一封信——好像是在船上写的那封信。
“我这里有一封信,或许能帮到薛公子,不过不要寄予太大希望。”肖剑鸿道,“……先不要急着拆,薛公子可否答应我,等到解开了尸体的真正死因再看信?”
“……”薛靖文怔了怔,旋即说,“好。”
听到这个字,肖剑鸿没半分停顿的把信交到他手里。薛靖文收起来,笑道,“肖兄不担心在下好奇心盛,先行拆信来看么?”
“那样的话,就很伤脑筋了……事关他人的生死,薛公子还是暂时把好奇心压一下吧。”
薛靖文扬起眉,然而只是点了点头。就算只为了履行自己的承诺,就算只为了对方这份不疑的信任,他决计不会提前拆信来看。
送走了薛靖文,肖剑鸿回头来找另一个客人。一眼看到她也坐在草地里,和他的一群属下兴致勃勃地聊着什么——熟络的很哪。
一向羞涩生疏的小三子竟抱了个大个的西瓜,笑嘻嘻的推到中央。凌含冰比划着把瓜均匀切开,周围的人不客气地抢着大口大口的吃,还把瓜籽弹来弹去。张韬一边大嚼着西瓜,一边含糊着说:“那,凌姑娘,说实在的,盟主带回来个女孩子,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
身旁的李老六也接话,险些没被呛到:“就是就是。盟主他什么都好,就是不会追女人;兄弟们一直都担心他怎么老也没人看上。难道打光棍一辈子,是吧兄弟们。”
一阵哄笑,“是啊是啊!”
也有提醒的插话,“老六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当心盟主叫你刷茅厕!”
凌含冰抿嘴笑着。这些人看着都鲁莽的可爱,不过看来肖剑鸿这个盟主当的也完全没有威严可言。
肖剑鸿干看着围坐在一起对他大发议论的属下无计可施,倒是被张韬拉了下来:“盟主,努,西瓜。”
“等一等。”连忙摇手,向凌含冰道:“你过来一下。”
又是一阵哄笑,弄的肖剑鸿老大尴尬。带着一个女孩回来怎么好象在血盟投了颗火药似的,人人都新奇不已。
“接下来你想做什么?”他问。
“什么做什么。”她想了想,又向血盟总堂望了一眼,“本来就没有决定啊。不过既然到这里了,干脆就呆上几天吧,我对你的血盟有兴趣。反正麻烦刚过去,肖大盟主也该休息休息。”
“如你所见,血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看这位姑娘完全没有改主意的意思,他只好认命了,“好吧好吧,随你。”
她伸出食指,“对嘛,记得你是我的保镖,得听我的。”
哪里还用她来提,“不敢忘。不过凌姑娘,在下要当这个保镖多久啊?”
“如果我说是一辈子呢?”她眨眨眼睛,故意道。
“啊……”他无奈的摊摊手,惹得她笑了出来,把目光别了开去,低声道:
“最多……一年半吧。”
“给凌姑娘安排房间。”肖剑鸿边走边说。
“啊?不是和盟主住一间吗?”小三子愣头愣脑的冒出一句。
“不,”肖剑鸿头都大了,“凌姑娘是远来的客人,暂时住上一阵子。还有……没有……没有那种事啊。”添上最后一句没有经过推敲,反正就是这意思了——喂,怎么大家都在忍着窃笑?
“……盟,盟主,空下来的房间只有两间了,一间紧邻你的房间……”
“安排另一间。”不假思索。
“另一间紧邻热血堂。”
“……”停了好长一会儿,“还是第一间吧。”万一这个小姑娘把他的血盟给拆了,至少能听到动静而不至于抢救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