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银钏一大早就离开了。问思茫，思茫说华银钏只是路过，不会停留太久，这样也好，我讨厌感觉像夜胧的人在我周围晃荡。而思茫也不再让我喝那些恶心的药汤，说是在不明白我体内毒的毒性之前，冒然服药怕会造成药性相冲。思茫说他一定会帮我解毒，其实我并不认为他能研究出能解开利用现代医学提炼的高纯度毒品，
“你我素昧平生，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我是大夫，大夫救人天经地义；哪怕你是个杀人魔，我也得救你。”他敲敲我的左肩，“还痛吗？”
还真不巧就是了，我在心里说。
“你救不了我的。”我拉起他正在检查的手，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似乎还沾着一点点药草味。不管他的惊愕，我把他的手放在我心口。“我这里已经烂掉了。”
“是吗？”他神色恢复如常——白姑娘莫非不知，疑难杂症正是在下专攻。
“真有自信。”
“如果连大夫都不相信他的病患会痊愈，那么又怎么叫病患相信呢？”
我们走着瞧，我在心里嘲笑他，每天我都看他采了一堆药回来，然后我就会后悔我生在福中不知福，前段时间喝的药和现在每天换一种花样喝的药，那就是天堂和地狱。可是，没有用，我清楚地感觉到我的内脏正在翻腾挣扎。
思茫是个大坏蛋啊。可惜我没资格这么说他。
不能叫，不能哭，暴露了弱点就只有死。
多年的习惯让我强行忍耐着，夜胧的脸，老板的脸，被我杀掉的一张张脸在痛苦的时候呼啸而过，而我要在他们面前保持我的强悍，否则我便不能生存。我狠狠地咬住下唇，指甲勒进肉里，自己的血味道并不陌生。
你……因为痛苦，直到思茫叫我我才察觉他站在我身后。
“不要碰我。”我说。
他不管我，直接拉开我的手，我开始抓他，他的袖子被我抓破皮肤上留下血痕，他不管我的挣扎，塞了团布到我口中，口水顺着嘴角流出来，我的眼中开始出现幻觉，却听到他在耳边说痛的话叫出来没关系，随后只觉后颈一股钻心剧痛，笨蛋思茫我嘴巴里被你塞了布怎么叫出来，我看见他手中明晃晃的银针，顺着我的穴位扎下，起初的痛苦渐渐淡了下来，原本烧灼的血恢复了常温，我听见他重重舒口气。
“你简直比难产的女人还难搞定，完全是野兽。但是野兽受伤也会悲鸣，你却忍着，若不是我即时发现就不只是嘴唇恐怕舌头都会断掉。”
“你居然也能应付难产。”我听见自己细若蚊蚋的声音。
“镇子里有穷人请不起产婆，在下偶尔也会帮忙。好了，”他收起针，“还痛吗？”
“还好，死不了的。”真的，比起自由发作时的痛苦，他的针的确让我舒缓不少。
“没见过你这么逞强的。”他的语气有些无奈。“别轻易说死。”
折腾许久，月亮都出来了，我看见思茫的脸在月光下有些苍白，手臂上的抓伤红得夺目。他忽然不说话，半晌，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又重复了一遍这段时间他不断重复的话：
“我会救你。”
“你没必要对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这么好。”
他刚要开口，我却拦住他：“好了好了，别再说那是你做大夫的责任，耳朵都要生茧了。”
真没见思茫这么死心眼的大夫，至少，我认识的大夫不见得都像他，尽管他们中有很多手法比你高明。而且，我也差不多到了该遭报应的时候，这句话我没说出来，因为思茫已经又把一碗颜色诡异的药汤端到我面前。
“乖乖喝掉。”又来了，标准的思茫灌药语录，语气温柔，不容拒绝。
“若喝了真能治好，我以后一定‘乖乖’的。”反正，我没有报过希望。
“你说的。”
“我说的。”
×××
自从那个晚上，思茫虽明显的心情不好起来。他是个菩萨一样的人，万不可能把怨气发在我和其他患者身上，可我就是看到他皱眉头的次数比往常更多。这天我终于明白他不高兴的原因——全部都出在我眼前的这个男人身上。
思茫是个就算心里明白一切，也绝不放弃理想的人，而这个人却和他完全相反，说好听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说难听那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乍看之下不输给思茫的温文气质，全被他那双鹰眼里露出的霸气和冷酷盖了过去。
他迎上我的目光，露出白森森的牙，真是熟悉的笑容，每次执行完任务回去，老板都会这样笑，反而是夜胧面无表情，就好像现在的思茫。我发现我的坏习惯已经根深蒂固，夜胧成了我判断事物的标准，当然，这是指那个成为“叶老师”之前的夜胧。
“先生想要救人，肖某自当全力相助。”他说。
“我本不想求你。”思茫喝口茶，语速很慢，却少了他平日的温和。
“我知道。”那人笑，“是我欠你的。”
又见他从袖中取出个巴掌大的红木漆盒子，上面雕金绘着百鸟图，做工霎时精细，那肖姓男子双手毕恭毕敬奉上，道：“你所求之物在此。”
思茫不敢怠慢，伸手欲接，我却忽然觉得不对，下意识叫出来：“思茫小心！”只觉一阵劲风直扑而来，硬生生把思茫和那肖姓男子逼开数步，那盒子正要落下，瞬间却消失了。待到我们回过神，只见门口不知何时立着个带面具的男子，深紫色长发张扬地披在身后，手中却不正是那盒子？他是何时进来，如何夺得盒子，竟是连我也看不清！
“毒灵珠，我收下了。”话音方落，那男子转身欲走，我本能地追上去，却有人抢先一步，竟是思茫。他大袖一挥，数枚银针伴着阵白烟疾射而出，却见那男子拉住斗篷，反身画出个圆环，银针便叮叮当当落了地，那白烟反倒成了他借机脱身的屏障，待它尽数散去，哪里还有那男子踪影。
“凭你那几下子，拦不住他。”那肖姓男子很快便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不紧不慢地说。的确，思茫出手虽快，在我看来那几根银针却是后劲不足，若是防身尚可，对付那样的高手却少了火候。“此人武功之高实乃肖某平生罕见，但那紫发却是南玉帝国之人特有，若他还在我北夔境内，纵是神鬼，肖某也能将毒灵珠寻回交予先生。”
思茫不答，可他眼中焦虑，我也看得清楚，“非是我自不量力，而是……”他看向我，那男子也顺着他目光瞧来。
我自己清楚，发作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我明白思茫担心的，但若这种时候我却说无所谓，是不是很不合时宜？相比我自己的性命，我倒更是好奇那个面具男。
“如此，肖某告辞。”
“奉送。”
待他离开，思茫却不与我说话，而是走进内室，取出一个小瓶。他揭开瓶盖，顿时飘出股白烟来，与他刚才施与那神秘男子的白烟十分相似，我心中明白了几分，思茫果然不是鲁莽之徒。不出所料，少倾，便不知何处窜来只状似松鼠的小兽，停在窗棂上。思茫把那瓶子放到他鼻子前面，那小□□再要，思茫却捂上了瓶盖，它在他脚下转了几圈，见思茫没有在开瓶的意思，便跳下窗往林子里跑去。
“白姑娘，以你之能，当是能追上它吧。”
思茫最后一个字出口之前，我已经跟着跑了出去。身后思茫似乎还在叫我服下防止发作的药丸，可是我不想理他了。
很久，没遇上让我感兴趣的猎物了。
×××
却见白琅的身影消失在树林中。
“跟上。”暗处，肖姓男子对半跪在身边的华银钏说。
思茫啊思茫，为何你身边总能聚集异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