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前,他们还很年轻。
他们像许许多多的少年人一般心高气傲,常常着迷于刺激和冒险的事。因而当他们对普通的游戏感到厌倦时,他们一时兴起跑到了边疆的战场。
然而,少年们闯下了大祸。
这个过失不仅仅会毁了他们的前程,更重要的是会毁了他们的家族的名誉。
少年们第一次感到害怕了。
出奇地,那位将军并没有惩罚他们。基于私心,将军和少年们达成了协议:他为他们保守秘密,他们则以一事相报。
于是少年们各自留下一件传家信物,并许诺,任何人持信物都可以让他们做一件事。
江湖上稍有常识的人都明白,他们的许诺是一字千金。
只是,他们当时并没有想到为了一个承诺得付出多大的代价。
时光荏苒……
十多年后,天雷堡堡主任昆尘、逍遥城城主东方不错、凤舞城城主蓝随、西门世家家主西门夏、南宫世家家主南宫傲、丁家家主丁猛几乎都在同一天受到了代表当年那个承诺的信物。
在一个夜晚,这六个掌控着整个武林的传奇人物会集于一个秘密的地方。在那儿,他们见到了送回信物的人——言子恒。
言子恒告诉他们,他是将军的儿子。将军十年前得罪了朝中的要臣,被贬为庶人,不久便抑郁而终。临终前把六件信物交给了儿子。言家已落魄多年,如今言子恒想要复兴本家,重获荣华富贵。
我只要你们做一件事,言子恒说,这件事必须由你们共同完成。只是,你们的承诺依旧有效吗?
任昆尘回答,有效。只要我们做的到的,你尽管开口。
言子恒看着他们,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他道,你们知道连罗耶吗?
遥远的西域,绵延不绝的大漠,由一群人在一片绿洲上建立了一座坚固的城。他们在沙漠中顽强地生存,努力地把家园建设得富庶繁荣。渐渐地,这座城成为一个小小的王国,它的名字是连罗耶。
对其他的民族来说,连罗耶人是一支单薄的异族;但对他们而言,他们四周都是强大的异族,虎视眈眈地,随时准备吞噬他们。
即便是生存在这种威胁下,城内的人仍然平和踏实地生活着。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城依然牢牢矗立在大漠中。
但是终有一天,城会倒下的,言子恒说,他们一直受到外族的排斥、侵扰;他们的富裕则激起他族的贪欲。
蓝随问,你也想要他们的财富吗?
是的,言子恒回答,我非常想要。他们的财富可以填住京城那些高官宠臣的大口,重新赐我家业爵位。剩下的便由我和你们分享。
丁猛说,想要的人只有你而已。
不,你们也会要的,言子恒狡猾地笑着道,你们也需要钱壮大巩固你们的家族势力。他似乎看出他们的犹豫,又说,就算你们为了所谓仁义道德不去做,某一天也会有其他人做这种事。而且,你们不要忘了你们的许诺。
好,我们答应。说这句话的人是任昆臣。
我们代表的是我们的家族。先辈留下的家业不能毁在我们手中。而且,他说得对,我们也需要钱维持家族的庞大开支。有了钱,可以扩大我们的商行,扩大我们的势力。
这是任昆臣的意见。
西门夏提出疑虑,撇开良心的谴责,我们也是在刀口上舞剑。万一事情败露,我们会为江湖所不齿,更会在一夜间威信尽失。
南宫傲提醒他,如果江湖人知道我们失信于人,甚至知道十几年前的事,那结果是一样的。
我不得不同意南宫傲的话,东方不错无奈地道,为我们的家族负责。我们根本没有选择。
任昆臣沉着脸说,为了以防万一,干脆把整个江湖都拖下水。
统治连罗耶的姓氏是朱邪。这一代的国王叫朱邪上宏。他是一个仁厚的国王,像先代的统治者那样一如既往勤勤恳恳地治理着这个小城邦。
每天清晨起床后,朱邪上宏总爱在王宫的阳台上站一会儿,俯瞰整个城的景象。花般美丽繁荣的连罗耶,它的每一个早晨都是如此祥和。
然后,他的弟弟会带着家人来寝宫与他和王后共进早餐。他们就像一个普通的人家,并没有中原皇朝那么多拘束制约的宫廷礼仪。
朱邪上宏喜欢这样的平静,他总以为这种安宁会一直维持下去。
可是有一天当他弟弟朱邪上虞的王妃失踪时,他开始意识到往日的祥和将一去不复返。
丁猛见到阿玦第一眼时,他明白了什么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爱和欲望。
这听来有点可笑,但又是千真万确的。因为丁猛从小就生活在母亲所安排的环境中。
丁猛的母亲丁夫人出身名门,是上代家主的原配。丁猛的父亲并非不喜欢她,只是天性风流滥情,侧室和情妇一个接一个。也因此,他对自己的妻子向来敬畏三分,一方面是因为愧疚,另一方面,丁夫人的确是个能干的女人,她对丁家的贡献甚于夫君。
没有一个女人愿和别人分享丈夫,更何况丁夫人这样性子刚强的人。因而她至少要在其它方面寻求补偿。
在丁猛的记忆里,母亲才是丁家真正的家主。父亲因为对母亲的歉意和敬佩,答应只承认正室的独子为继承人。后来父亲因沉湎酒色而早逝,母亲立即就把侧室全都赶到丁家别院去。
可是,母亲心中的伤痕并未平复。
成年后,丁夫人只替丁猛娶了一房妻室,再不允许他有其他女人。
丁猛没有反抗过母亲。他是在丁夫人的溺爱和严加管束下长大的。他不反抗是因为他不在乎,也是因为这成了一种习惯。
他不喜欢他的妻子,但也不讨厌她。因而在妻子为他生下一个儿子死去后,他也没有特别的难过。
东方不错曾说,这是你的悲哀。
丁猛认同。不过他并未想过去改变这一点。
然而阿玦的出现倾覆了他过往的人生。
阿玦是丁猛见到过的最美的女人。她的一举一动,甚至连轻轻呼吸都让丁猛产生惊艳感。
阿玦的美不但是外表,她具有某种特质。丁猛说不上那是什么,但是他知道他爱上了她。他强烈地希望得到她,让她做自己的妻子。丁猛忽然明白他不再是个悲哀的人,因为他找到了真正所求。
只不过,阿玦是连罗耶城王弟的妃子。但是他认为,带她离开能使她免遭灭顶之灾。
于是一天晚上,丁猛偷入王宫掳走了阿玦,迅速逃离连罗耶。与他一起走的还有为天雷堡所派遣,同是来探查情况的朔风堂堂主江天。
朱邪上虞离开连罗耶时,心中产生一种难以释怀的眷恋。他再次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城门口向他挥别的幼子和王兄,还有风沙中迷朦的高城,眼睛湿了起来。他猛然转身,带着他的手下急步离开。
他得去找回他至爱的妻子。
是他一时的疏忽,没有守住她。他不关心掳走她的人有什么目的,他只挂心她的安危。
朱邪上虞下定决心,无论路途多遥远,多艰难,他也要把阿玦带回连罗耶。
阿玦不哭不闹,安静地做了丁猛的妻子。
丁猛知道,这是因为她腹中的胎儿,不然她早就趁他不注意时自尽或逃走了。
这孩子不是你的,当阿玦发现自己怀孕时直接告诉他。
丁猛当然明白,因为他根本还未碰过她。
我不在乎,我会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来抚养,丁猛这么回答她。
阿玦只是冷淡地看着他,而后任他把自己带回丁家。
丁猛为了保护阿玦,隐瞒了一切实情。
丁夫人当然高兴又将添一个孙儿,但令她惊愕的是丁猛看阿玦的眼神。她忽然意识到已有什么事超出了她的掌握。
阿玦除了孩子外,对四周的一切漠不关心。她等待着孩子的降生,也在心中等待着远方的爱人。她思念着故土的一切,没有人在的时候她会对肚子里的孩子轻轻说着连罗耶的很多事。思念成了她心中唯一的安慰,但也使她的眼睛添上了抹不去的哀愁。
丁猛待她无微不至,她看得出他爱她。
但她的心早已给了另一个人。
每当黄昏降临,她会静待在窗口望着昼夜交替的时刻。这是她最感伤的时候。她一遍又一遍地忆起朱邪上虞牵着她的手,抱着幼子在花园里散步的情景。
也许幸福再不会眷顾。
这一闪而逝的想法令她恐慌。
是的,她恐惧,恐惧着偶尔从丁猛愧疚的眼神背后发现的更深的内涵。
而后,又一个黄昏来到了。
除了江天外,没人知道阿玦的真正身份。江天答应为丁猛保密。
因而,当连罗耶人来到中原的消息传来后,丁猛对任昆尘等人的解释是他带走了连城的一样圣物。
任昆尘的意见是,连罗耶人不懂江湖的规矩,可以利用这点,挑起江湖人对他们的敌视。
为了这个江湖以及我们家族的未来,任昆尘总是这么说。
丁猛在心底冷笑,这话也对也不对。他们都有私心,只是暂时不得已的同舟共济。
现在,只需布下一张网。
朱邪上虞想着刚才在集市上看到的薰香,其中有阿玦喜欢用的铃兰香,找回阿玦后可以买一些带回城。
不知为何,今天对妻子的思念特别强烈。
正沉思间,朱邪上虞突然惊觉有人。
是高手,他的手下低声向他禀报。
朱邪上虞皱着眉看着来人。他们一共六人,个个气度不凡,单凭感觉就可知对方是绝顶高手。
各位有何请教,朱邪上虞问。
南宫傲道,你是朱邪上虞吗?
朱邪上虞回答,是。
南宫傲道,抱歉,我们得杀了你。
朱邪上虞问,为什么?
这次回答的是任昆尘,你的名字就是理由。
决斗。六对六。
这是场不公平的战斗。因为朱邪上虞的五个手下并非绝顶高手。
激战。一个倒下了,又一个倒下了……
朱邪上虞惨然地看着倒地不起的手下,再看向眼前六对一的阵势。你们真是卑鄙!朱邪上虞冷冷地说。
无言以对的静默。
然后六道身影再次攻向他。
双方都已经没有退路了。
阿玦……阿玦……朱邪上虞的嘴角溢着血丝,猛一咬牙,挥出一阵掌影。瞬间,天地为之变色,仿佛修罗地狱再现!
六人皆惊。
东方不错惊异地问,这是什么?
朱邪上虞凄然一笑道,你们不需要知道,不想死的话就让开。
他终于冲出了包围。
阿玦、阿玦,你要等我。
他喘着气,吐着血,一刻不停地向前跑。
又有四道人影出现。
他站住了。
阿玦……他在心底绝望地叹息,又一口鲜血喷出。
一阵利风从背后袭来。
朱邪上虞猛然转身——
丁猛的剑刺入他的胸膛。
朱邪上虞怔怔地看着他。铃兰香,他说,你的身上有阿玦的铃兰香。他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到只有丁猛听得见。他掏出一块玉坠子说,请交给她。
丁猛用身体挡住别人的视线,接过玉坠子,随后猛地抽出剑。
一蓬热血溅上天。
朱邪上虞看着自己洒在半空的血珠,倒了下去。
阿玦……对不起……
他闭上了眼睛。
最后一抹余光消逝时,丁猛来到阿玦跟前。
悠悠的兰香和刺鼻的血腥味在空气中交融。
丁猛慢慢掏出一块沾血的玉坠子,一个纪念物,他说。
阿玦颤抖地伸手去接。
她的手指碰到了他的手,丁猛战栗了一下。那么冰冷。
阿玦捧着玉坠子,惨白着一张脸问:是谁?
丁猛回答,是我。
阿玦盯着他,好半天道,为什么?
因为我恨他,恨他拥有你的心,丁猛没有避开她的目光。
阿玦低下头,出去,她轻轻地说。
于是丁猛转身离开。
当他关上房门时,听到了阿玦极力压抑的低泣声。
几个月后,阿玦产下了一个男婴。
他叫丁岚。丁猛说。
阿玦没有说话,没有笑,只是轻轻爱抚着孩子的额头,很久。
七年后。
又一支来自连罗耶寻找朱邪上虞和阿玦的人马被消灭了。
一堡二城三世家宣布,他们来自西域的一个魔教,有入侵中原的意图,号召江湖各派同仇敌忾,保卫中原和平。
呼声一起,四方响应。
有史以来武林最大的一次联盟成立了。
阿玦问,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江天回答,江某拼命也会完成委托。只是,江某真值夫人如此信任?
阿玦沉默一会儿说,我只是看到,你眼中的痛苦比别人要深。
阿玦对丁猛说,我可以请求你一件事吗?
丁猛回答,任何事都可以。
那么,阿玦注视着他的眼睛道,我希望你做到绝不杀一个连罗耶人。
好,我答应你,丁猛说,我保证绝不杀他们一人。
沙漠的风似乎传来了令人不安的讯息。
朱邪上宏满眼愁绪地望着远方,沙黄与蔚蓝交接的地方。
七年了。
七年前远赴中原的弟弟再也没有音讯。此后他多次派人去中原查探,皆如石沉大海。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身后传来脚步声。
朱邪上宏转身,一个满身泥泞的小男孩低着头走了进来。他微笑着问,怎么了,轻羽?又偷跑出宫玩了?
小男孩没有回答。
他疑惑地又唤了他一声。小男孩抬起头,一双漂亮的眼睛盈满了泪。
出了什么事,朱邪上宏关切地来到他跟前,问道。
小男孩抽泣着,说他在路上看到两只狗为了抢一块肉打架,结果有一只被咬死了。小男孩哭着问,伯父,它们为什么要互相残杀?
因为饥饿,朱邪上宏为他抹去眼泪说,它们为了生存。
朱邪上宏摸着男孩的头,眼神慈爱而温柔。这是他弟弟的孩子朱邪轻羽,今年不过九岁,却已有七年不曾见过父母。他自己并没有子嗣,七年来一直照顾着侄子,视如己出。
朱邪上宏温和地说,别想那些事了。轻羽,你要跑出去也可以,但以后至少得告诉伯父一声,好吗?
朱邪轻羽点了点头。
走吧,他的伯父牵起他的手说,你得去洗个澡,然后换件衣服。
风吹袭而过,大漠的呜咽。
也许是□□,江天这么想。
连罗耶城已出现在眼前。
江天回头看了一眼跟随着六派的江湖人,他看到的是黑压压的一片。那些人义愤填膺并且视死如归的表情让江天鄙夷不已。他们知道要去做什么吗?
我没有资格去评判别人,江天在心底又叹了口气。他是天雷堡的人,他不能违抗命令,明知道真相也得昧着良心做事。也许,唯一能弥补一些过错的就是完成玦夫人所托。
任昆尘内力深厚的声音飘扬在风沙中,前面就是魔城,里面住着觊觎中原的异族魔教,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把他们消灭掉,保卫中土!人群高喊。
任昆尘的身侧,一个蒙着脸骑着黑马的男子似乎冷笑了一下。
江天在旁看着他。这个人是言子恒。出发前他来请求同去,为了目睹连城的灭亡。这个人的罪恶在于他逼就出了他人的罪恶。
江天厌恶地撇开目光。
进攻!
六位首脑下令。
人们涌向那片绿洲,仿若一片乌黑的潮水,淹没了金黄的大漠,也淹没了连城所面对的最后一轮金黄的太阳。
连罗耶城的祥和如同一股青烟,轻易地惊散了。
城内的居民虽然为抵御外族侵扰大多自小习武,但他们何尝是那些以武为生的大侠豪客们的对手?真正的高手少之又少,如何能阻止城的崩溃?
一个又一个城民倒了下去,他们每个人都睁着悲愤的眼睛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爷爷!一个孩子呼唤着祖父。
他的爷爷拼死拖住敌人,冲着孙子叫道,孩子,快走!地窖里还有两条圣女蛇,带上它们到你常去的那个地方躲起来!
这个孩子哭着跑开了,跑到地窖里取出那两条还未夏眠的碧蛇。他出来的时候,一个扎髯大汉看到了他。
魔教的孽种,往哪儿逃!大汉向他挥刀。
惨叫声。
大汉和他的刀一起倒落在地上。
孩子睁着泪眼,狠狠地瞪着他。孩子的手上缠着两条细小的吐着红信的碧蛇。随后,他趁着混乱,躲进了一个极为隐蔽的小土洞中。
杀戮在继续。
鲜血汇成一股股的溪流,流经之处,染红了整片大地。入侵者的理智醉倒在血河中。
王宫内,朱邪轻羽穿过一条又一条走廊,寻找着自己的亲人。
在一间房间里,他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王后。
伯母!伯母!朱邪轻羽哭着扑到她身前。他美丽温柔的伯母躺在地上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
他的年纪已足够让他了解,这是死亡。
伯父!朱邪轻羽转身跑出房。伯父!您在哪里?他哭道。
四周到处都是绝望的尸体。
朱邪轻羽已经不觉得恐惧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寻找伯父。
在一间大厅内,他终于看到了他的亲人。
朱邪上宏的侍卫都已殒命。一堡二城三世家的六个首脑团团围住他。还有一个蒙着脸的男人倚着一根柱子,象是看好戏。
任昆尘对这个男人说,言子恒,你最好先出去,免得妨碍我们。
言家人不懂畏怯,言子恒回答,更何况我这个主谋好歹也要看到最精彩的结局。
朱邪上宏冷冷地扫视他们。我弟弟是不是被你们杀了?
有人回答,是的。
也是这样的阵势?朱邪上宏又问。
对方没有否认。
我会让你们付出代价的。朱邪上宏说道,带出一片掌影冲了上去。
那种令天地为之变色的招式。
六人神色凝重地迎击。
朱邪轻羽躲在一座屏风后,看着伯父。他看到伯父背后中了一掌,张口欲呼——
有一个人从背后捂住他的嘴。别作声,那人说。
朱邪轻羽挣扎着。
那人点了他的穴道。你的伯父也不希望看到你出事。我带你离开,我不会伤害你的。那人说着,抱起他,迅速往外走。
伯父……眼泪流下孩子的脸庞。
风合着沙砾,发出悲苦的低鸣。
仿佛是为沙土上的王国吟唱的哀歌。
丁猛是被抬回丁家的。
阿玦看到他深受重伤奄奄一息的样子,明白他遵守了诺言。
无论丁猛武功如何高强,如果他带着不伤人命的顾忌与打算以命搏命的对手相抗时,武功再低的人也有伤他的可能。
丁猛在昏迷前告诉她,朱邪上宏死了,但不是我杀的。
丁夫人看着独子凄惨的样子,怒不可歇。她已从蛛丝马迹中猜到了阿玦的秘密。
你这个狐狸精,把我的孩子害成这样!丁夫人的眼神恨不得把她撕成碎片。
趁着丁猛伤重卧床,她不理长孙丁游的哀求,把阿玦和丁岚赶了出去。
我是个无能的人,丁猛痛苦地对来探望他的江天说,最终还是无法对抗我娘。请你帮我照顾他们母子。
那个孩子从噩梦中惊醒,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山洞里。他想起自己在沙漠中逃亡时昏倒了。
孩子,你醒了。
一个白须老人来到他跟前,他凭着孩童的直觉判断他不是毁灭他家园的那伙人。
老人问,你怎么一个人在沙漠中行走,还带着两条奇怪的蛇?
那两条蛇还活着吗?孩子焦急地问。
还活着,它们的生命力出奇的顽强。老人回答。你叫什么名字,孩子?
孩子回答,我姓关,大家都叫我小关。
每次看着朱邪轻羽的眼睛,江天都觉得他们已把仇恨的种子种在了孩子的心头。
这并不是好事,他想,能帮助他的只有他的母亲了。
于是江天对朱邪轻羽说,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江天把孩子带到他安置阿玦母子的林中小屋,它很隐秘,只有江天找得到它。
当朱邪轻羽被带到阿玦面前时,江天第一次看到她激动的样子。
轻羽,轻羽!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你的娘亲啊!阿玦抱住他痛哭。
娘……
朱邪轻羽慢慢从浑浑噩噩的麻木中惊醒。
娘!娘!他哭喊着搂住母亲的脖子。爹死了!伯父和伯母死了!大家——大家都死了!娘!娘——
江天背转身,不忍看他们。他抬头,望向寂寥无云的天空,看着几只雀鸟匆匆飞过,飞向他所不知的天际。
一年后,言子恒靠著连罗耶城的财富成了平安侯。而失去阿玦的丁猛郁郁寡欢,使得伤疾久治不愈,不久病逝。
又过了两年,日日思念着亡夫,思念着故城的阿玦也仙去了。
江天站在她的墓前,望着朱邪轻羽的眼睛,微笑着说,你的眼睛告诉我,玦夫人已完成了她的心愿。她教会了你爱与宽容。
朱邪轻羽静静地看着母亲的墓碑。
——仇恨只能给你一个狭义的人生。选择爱与宽容虽然会让你活得很辛苦,但那会让你得到幸福。娘不希望你报仇,你只希望你快乐地生活。
朱邪轻羽的手中紧紧握着一块玉坠子。这是爹的遗物,娘告诉他这里面藏有朱邪家世代相传的宝籍,也许会对他有用。
照顾好小岚——母亲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眼睛,她的脸上带着哀伤的笑。
朱邪轻羽看着站在身侧的弟弟,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别哭了,他说,娘不愿看到你哭的。
江天问,轻羽,接下来你想做什么?
朱邪轻羽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你知道“连罗耶”的含义吗?
不知道。江天有点奇怪地应道。
朱邪轻羽说,他们称它为魔城,可事实上,在我们的母语里,“连罗耶”有“圣洁”的含义。
风吹拂着树枝,发出沙沙的声响。
也许不会有人记得曾经发生的事,朱邪轻羽说,风沙掩盖了那座城,也掩盖了人们对它的记忆。但我不会忘,我会把它的名字刻在我的心上,然后,努力地用微笑对待每一个人。
江天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他的眼睛是那么明亮,他的表情那么柔和,这些都不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会有的。
轻羽,江天说,你想过我的提议吗?
噢,想过了。朱邪轻羽以他所说的那种微笑回答,我答应做你的义子,从今天起,我就是江轻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