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月光透过班驳的树梢漏下细细的影子,白衣人细长弯曲的身影静止如画在地上,而旁边,一堆篝火烧得正旺。
龙日飞慢慢踱了过来,坐到她身侧:“为何不论什么时候看你,你都在打坐?难道就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可做么?”
见她不语,日飞又挨近了些凑在她脸旁:“喂!干嘛不理我?我们不是说好做朋友的么,你就要尽你的义务。现在我很闷,陪我聊聊天!”见她仍是不语,日飞很是不高兴,叫道:“喂……”他还没说完,藏花忽地睁开双目,吓了他一跳。
藏花也是心中一跳,从没有人与她这般靠近过,更何况眼前的还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她那平静如水的脸上,难得一见的出现了一丝红晕。只是天色黑暗不会有人察觉。
“离我这么近干什么!”藏花一把将他推开。
日飞道:“你总是没反应,我怎么知道你听到了我说的话。”他才不会承认自己是故意的。刚刚她眼中那一丝慌乱,龙日飞可是瞧得一清二楚,虽然不知她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但是能在她脸上找到不一样的表情就足够他开心一阵子的了。
过了一会儿,见他不再开口,藏花忽然问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啊?什么日子?”日飞仰望天空摇了摇头,“在岛上没白天没黑夜的待了这久,鬼才知道今天是几月初几!”
藏花低首轻叹了口气。
“怎么,什么日子对你这么重要?”日飞问。
“你忘了,我与泰山派还有场约会。”她淡淡道。
“哦,是呀!”他挠挠头,“泰山掌门约你六月初五在镇江南湖比武……不过现在这种情形……恐怕比试已经取消了。”
“为什么?”
“我们失踪了呐!”龙日飞笑道,“有谁会知道我们漂到了荒岛上?人都不见了还比什么呀比。这里没白天没黑夜的,说不定六月初五早就过了也不一定!”
藏花一拳打在地上,道:“我答应的事从未失言。”
日飞斜眯着她:“那你想干嘛?难不成你还想我们马上回中原好赶上你的比武?”
“未必便不行。”藏花道。
“干嘛,你简直在说笑嘛!”日飞的右手已搭上了她的肩膀,“我们待了这么久,连半只船影都没瞧到,难不成你还想游回中原去?”
藏花不落痕迹的卸下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边走边道:“或许我们可以想想法子。”
“为什么你那么想回中原,待在这里不好么?”
“你不想回去?!”她蓦然转身,眼中满是疑问。
日飞笑道:“我干嘛不想回去?这里没吃没喝的,更糟糕的是还没有酒!我都不记得自己有多少日子没沾过酒了,天那,我为什么要提酒?我的酒虫又上来了!”他在自己身上猛抓,那样子似乎还真挺痛苦的。
“酒是穿肠□□,谁叫你迷上它。”藏花冷冷道。
日飞嘿嘿一笑:“就算它是穿肠□□,被它毒死我也心甘情愿。”他那灼热的目光令藏花心中一跳。
她忙避开他的视线,冷冷道:“那你还不快想法子。”
“急什么?”日飞道,“反正天色已晚,你还是好好睡上一晚。”见她始终背对着自己,日飞走到她身前眨眨眼道,“说不定明天,你有的忙了……”
翌日一大早,藏花睁开双目便听到洞外不断传来砰砰的声响。
这阵子,她并没因为人在岛上不适而无法休息,反到觉得坦然平静。她步出洞外,向来声处寻去,看到龙日飞手中正握着不知是何物的金属向树腰不紧不慢的砍去。
“你做什么?”虽然这几日与他相处的不错,但是她冰冷的语声依旧。
“你醒了,快来帮忙!”日飞招呼道,对她那没有温度的语声早就习已为常。
“你要我帮你伐树?”她指着不远处两截横倒的碗口粗的断木。
“是啊。”他笑道,“昨晚我不是告诉过你今天有的忙吗?”
“你指得就是这个?”
“怎么,你瞧不起它?”日飞双目一瞪,随即笑道,“这里没船经过,若不做个木筏出海碰碰运气,难不成你还真想游回中原啊!”
藏花冷着一张脸不答,日飞停下手中的工作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知道,你是圣主教的大少爷,这种简易的玩意你当然没见过。不过,可不要小瞧它的作用,从小我就是在海边泡大的,我选的都是上等木材,木质坚韧决不会有问题,放心好了。”他拍拍胸口保证道。
他的话似乎有种安抚人的力量,藏花对他的举动似乎有了些信心,开口问道:“有木筏固然好,可顺水漂流也不是我们能力所左右的,你怎知一定回得了中原?”
“问的好!”日飞眼中一亮,笑道,“果然是聪明人,想得就是比别人周全。只不过,跟我比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我早就看好风向测好水流了,再过几天,刮东风水流向南,我们就可以回中原了。”
听了他的话,藏花眼中一亮,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转瞬即失。她决不允许自己有太多的情绪变化,即便是在最最熟悉的亲人面前她都不愿流露情感,更何况是眼前的这个敌人,这个只可以做几天朋友的敌人。她背过身去。
日飞看着她眼中的变化,叹了口气,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让她习惯了掩藏自己。他忽地摇了摇头,是真的不明白吗?他忽然失笑了,他常常笑的,只是这一次的笑容中竟有一丝落寞。
有那么一刻,他竟能感受到她深埋在心底深处的寂寞,那种心灵上为了自我保护而不得不忍受的孤寂。这样的心情,他也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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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叫人不敢相信!
叶子青躺在床上看着来来往往伺候的仆人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是在堂家堡。若非有这么多丫鬟,她还真以为自己被接回圣主教分堂了。
“叶姑娘,你醒了。”唐夫人缓步而来,面上满是亲切地笑容。
“唐夫人……”她知道这是啊浚的母亲,不好意思再躺着,忙撑起身子要下地。
“快别动,躺好就行了。”唐夫人又扶她坐了回去。
“这怎么好意思,还让您来看我。我已经没什么事了。”她从不脸红的,此刻却满是小女人的娇态。
唐夫人见她娇羞的模样,越发欣喜,这儿媳妇她是认定了。她柔声道:“你为唐集家堡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重伤,还背叛了你们教主。你所做的事伯母都知道。你放心,雷儿决不会再为难你。”她笑道,“我去叫浚儿来陪你。”
“哎,不用……”
可,唐夫人已经转身出去了,她没发现自己脸上已是红霞满天。
青儿这姑娘很对自己的胃口,她的大胆和直率简直与年轻时的自己一模一样。只可惜自己遇人不淑,想到这里,她心中一叹快步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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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门口竟站了一个人!
她心头一震。
避不开,只有硬着头皮上了:“道长。”她开口道。
萧天聂见到她也是一愣,随即开口道:“唐……唐……夫人。”
唐夫人控制好自己的情绪,道:“道长在此不知有何要事相告?啸天今日去了白府不在堡内,有事的话……可不可以……”
听他提起唐啸天,萧天聂心中一酸:“小娟……”
“住口!”唐夫人厉声道,而她的身子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那也是你叫的!”小娟是她出嫁以前的闺名。
“对不起……师妹,我们可以进屋谈谈么……”
“不可以!”不等她说完,唐夫人已经严声道:“你是个出家人,进我房中成何体统!”
“是我失言了。”萧天聂一脸欠然,“那……”
唐夫人瞧了他一眼,心知他有话要对自己说,开口道:“我这院子,平时很少人来。你有什么话,在这里讲就可以了。”
他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半晌才又开口道:“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她头也不回,当年他从来不会与自己道歉。
“当年,是我对不起你。我答应你的事没有做到。”
“当然是你对不起我!”唐夫人颤声道,谁会料到平日里那个温婉的夫人也会有如此激动的时候,“当年你说过要娶我,要我等你。可你自己呢?你再也没有回来!”她再也不要顾及了,她一定要问个清楚。
“你嫁得很好。”他忽然道,“你现在已经是盟主夫人了,不是吗?”
“我嫁得很好。”她忽然笑道,“是么,你认为我嫁得很好?”
看着她的笑容,萧天聂的想法动摇了。
她过得真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好么?为什么她的笑容中充满了苦涩。
他忍不住问:“怎么,难道他待你不好?”
他指的当然是唐啸天。
唐夫人道:“他待我好不好跟你已经没有关系。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当年你没有回来找我?为什么你竟会做了道士?”
见他愣愣的不答,唐夫人索性抛开一切顾虑高声道:“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为什么你都不肯告诉我?”她转为喃喃低诉,“你宁愿做道士都不愿娶我!你知不知道……我已经怀了你的骨肉……”她的身子不住抽动,再也抑制不住泪水的滑落。
闻听此言,萧天聂整个人都震惊了!一动不动。
院中的两人情绪都很激动,丝毫没有发觉院外的门边还有一个人铁青着脸正望着他们,身子不住的抖动。
听到他们的对话,唐浚脑中“轰”的一声全乱了。
“怎么……怎么会这样……这不是真的!”他双手抱头不住喃喃道,踉跄着向后退。
忽然,他飞也似的向远处奔去。他要尽快离开这个地方,他才不要相信刚刚的话!他疯了似的将唐家拳法从头打到尾,再从尾打到头,发了一身的汗。他不住喘息着汗流满面,不过到是舒服了许多。
一定是自己太累了,才会出现刚刚的幻觉。对,就是幻觉!伤才刚刚好,一定是累了,累了,回去休息。他这样告诉自己。
“阿浚!”唐浚刚转过身,忽然听到有人唤他,身子一僵——因为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爹!”他转回身,冲唐啸天叫道。远远的看到唐啸天跳下马,身后跟着两名唐家堡的家仆。
“你怎么会出来练武,你的马呢?”唐啸天走近他问道。
“我……哦,我没骑马出来。”他从未像今天这般紧张过,也从未像今天这般害怕见到唐啸天。
唐啸天冲身旁的两名家仆挥挥手:“你们先回去,把我的马也牵回去,我今天想散散步。”
“是。”
唐浚紧张得双手交握着:“伯伯他还好吧?”
唐啸天摇了摇头:“他伤得很重,情况不乐观。”唐啸天满面愁容,随后,拍了拍唐浚的肩膀,开口道:“我刚才有看到你打拳。”
“啊!”唐浚心中一跳,刚才自己旨在发泄,那样的拳法能看吗?糟糕!
“你刚刚的发招很有力,但章法却有些凌乱,怎么,是不是伤还没有好透?”唐啸天关切地问。
“我……”唐浚哽咽道,“也好了七八分,没什么大碍,多谢爹关心。”
唐啸天又拍了拍他的肩:“我们是父子,关心你是应该的。以前,我关心你们太少了。”他叹息着,“对了,我以前都没发觉,你的功夫已经练得这么强了,我一直以为雷儿会强些。”
唐浚低下头:“大哥的武功是很好。”
“嗯,我心里有数。”唐啸天忽然笑了,他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以前我一直以为你武功太弱,没有将我们唐家堡最精深的功夫传给你,我看……现在是时候了。”
“真的?”唐浚眼前一亮!以前从不敢奢求的,今天爹居然会轻易的就答应下来:“爹!”他激动道。
“真的。爹什么时候骗过你。”唐啸天也看出了他心中的激动,暗叹自己以前太过忽略了这个儿子,今后一定要好好补偿。
“谢谢爹。”他又有些哽咽,二十年来期盼的重视与温情今日一齐向他涌来,他竟感到有些受宠若惊,那苍白又俊朗的面庞闪耀着动人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