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有一个正经地方落脚了,藏花环视着房中的一切。家具固然简陋,到也齐备,令她欣喜得是这里还有一张琴!这种小地方能做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而且对于环境她并不太挑。
好好沐浴一番,是她的第一个念头。
当龙日飞与独孤藏花换上途中买好的衣服再度踏出房门,着实让点小二和掌柜的惊诧了好一阵。
清晨,龙日飞打了个哈欠从床上翻身而下。
这个时辰,普通人应该还在梦中,但他已习惯早起练功。他站在独孤藏花门口正想扣门,但转念又想到这阵子她实在太累了,即便平日里表现得多么坚强,她仍是个女人,还是不要打扰她让她多休息一下好了。
想到这儿,他转身走了出去,一个人走在大街上。
街道上空荡荡的,龙日飞四处张望,一路向南想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好练功。又走了不远,只见古柏上百余章,皆挺直端秀,凌霄托根树旁,作花白顶,灿若云荼。
龙日飞正庆幸自己找到了个好地方,忽听得山坳后隐隐传出一阵琴声,心感诧异:这隐蔽之处,居然有人起得比他还早只为操琴!
他从小到大离开大伯跟着师傅习武,对于音律一窍不通,此时听到琴声,好奇心起,循声寻去。
只听得琴声之中杂有无数鸟语,初时也不注意,但细细听来,琴声竟似和鸟于相互应答,婉转啼鸣。
龙日飞隐身于树木之后,向琴声发出处望去,只见两株大松树下,一个白衣人背向而坐,膝上放着一张琴,正自弹奏。他身周树木上停满了鸟雀、黄莺、杜鹃、喜鹊,还有许多不知名的,竟似在与琴声和鸣。
那雪白的身影如此熟悉,莫非是她?
龙日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天下奇景已惊得他目瞪口呆,但眼前的操琴人更是让人不敢置信。
突然,铮的一声,琴声止歇。群鸟飞翔了一会儿,慢慢散去。
龙日飞从树后奔了过去,激动道:“弹得这么好,为何突然停止?”
那白衣人将琴放在地上,缓缓起身朝他转了过去。
果然是独孤藏花!
“真的是你!”龙日飞还是脱口而出。
“你怎么会找到这里,见到我很奇怪么?”藏花淡淡道。
“不,见到你不奇怪,你已经有太多令人惊异的表现。”他上下打量她。
她今日的打扮与他们第一次见面所穿的衣衫几乎一模一样!真难得,她居然能在这种小地方找到如此好材质又合身的衣衫。
“只是没想到,你今天再一次让我大开眼界。”龙日飞叹道,眯眼凝视着她,“你究竟还会带给我多少惊喜呢?你的琴声简直太妙了!”
独孤藏花居然笑了,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唇边的笑意:“不是我弹得好,实在是这曲子写得妙。”
龙日飞紧盯着她,蓦地发觉此刻的她浑身上下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光彩,原来她抚琴时会有如此大的改变。心中想着,口中道:“曲子写得虽妙,也要有心人才弹得出其中的味道。”
龙日飞愣愣地瞧着她,忽道:“你教我弹琴吧。”
“什么?”
日飞展颜笑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也该当让我一同分享才是。看你抚琴那么陶醉,我都好羡慕!偏偏从小又不通音律,你教我好不好?”他扯动她的衣袖像个急着让人疼爱的小男孩。
他怕她会拒绝自己,因为他知道她怕麻烦。但是似乎提到音律,她的心情就会出奇得好。
她并没有拒绝,只是:“我不是个好师傅。”
“可我是个好徒弟,我很聪明的!”他忙道。
好一会,她终于点头道:“好,那我就从最基础的开始教你。”
“好好。”他兴奋的点着头。
虽然她看起来是那么冷漠淡然,刻板严肃,但从她的琴声中,他可以感受到长久压抑的那份既澎湃又细腻的感情。只要她能够解开束缚,纵容所有的热情自由奔放,她会是这世上最温柔、最忠实的朋友。
忽然,他感到心中有丝酸涩。
她似乎只有在抚琴之时才得到真正的快乐。不,他不要她的快乐只有那么一点点,他甚至有丝过分的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够成为她最大的快乐。至少,有他在身旁,绝不会让她孤独。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见他对着琴发呆,独孤藏花拍了拍他的肩膀。
“啊……”他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岔开她的话,“我想提个建议。”
“是什么?”
“你……”他大着胆子说道,“有没有考虑过换回女装?”
“什么?”藏花瞪着他,从未想到他会提这个问题。
“换回女装呀!”日飞回答得理所当然,似乎那是早就应该做的事。
“我为什么要换回去?”藏花冷着一张俏颜,潜意识里推拒这件事。“这跟你弹琴有什么关系?”
龙日飞咧咧嘴,摇晃着脑袋:“本来呢,这与我练琴没有太大关系,可是我真的很好奇你换回女装的样子嘛!你知道,这会分心的。”
“你……”他竟会说出这么无礼的话,藏花气道,“分心就不要学了!”说罢转身便走。
“唉……我们是朋友嘛,让我瞧瞧你的真面目有什么关系?”见她要走,日飞高声喊着。见她愈走远愈远叹了口气:“真的生气了?”
他这才突然惊觉自己的话确实有点过分。他不是这样的呀,虽然平素爱闹爱开玩笑,但从未如此无礼过,今天他是怎么了?他揉了揉额角,细细思考着,想要弄清自己的心思。猛然间,一个念头滑过他的心门,令他自己也大吃一惊!
喜欢上一个聪明,却又冷漠淡然的女人是什么感受?龙日飞发现自己不由自主不甘不愿地对独孤藏花产生了好感。而那好感已不是当朋友就可以满足得了的。
很奇怪,他怎么可以在被气得半死的同时又欣赏得要命?
难以想象一点女儿态也无的她扮回女装会是什么样子?娇吗?俏吗?很努力地去美化想象,却是不男不女的呈现,真是惨烈!当女人当成这般,也真算失败了。不过,他还是忍不住想看上一看就是了。
想罢,龙日飞追了上去,跟在她身后:“是我说错话,我跟你赔不是了,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藏花闻听此言,蓦地顿住脚步:“谁说我在生气?”
“你没有?”龙日飞瞪大眼睛瞧她,见她面色平和确实不像生气的模样。“你怎么变得这么快?”
“我才不会随便生气,那多伤身体。其实我很懒的,费力气的事我大都不愿去做,所以我不会生气。如果有一天你看到我在生气,那惹我的人,一定只有我自己。”
一个享受孤独,不将他人感受放在眼中的人,你怎样才能让她敞开心扉?龙日飞真是头痛,可又不能不管,谁叫自己好死不死偏偏喜欢上了这块千年寒冰。
雪,遇到温暖的阳光,当然会,然而,一块千年寒冰却不会溶化,不但不会溶化,反而会使阳光变冷,变得黯然失色。
龙日飞可不想这样,所以他更得加倍努力。
“喝,真是热闹!”
这会儿艳阳高照,担柴的,挑水的,卖东西的仿佛一下子全都冒了出来。
这种场面,独孤藏花平素不多见,可她却对四周一点都不好奇,仍是径直走自己的路。
“不要走那么快,过去看看嘛,这些东西你一定都没见过!”他硬是拉她挤入人群。
忽然,一阵吆喝声引起了龙日飞的兴趣。
“糖葫芦!冰糖葫芦……”
“有冰糖葫芦!”日飞眼中更亮了。忙挤过去买了两串,一串塞进藏花手中,一串送入自己口中。
酸酸的又有点甜,好吃。他满意地笑着,却见藏花还举在手中:“你怎么不吃?很好吃的!”
“这……”她皱紧眉。
她毕竟身着男装,一个大男人站在大街上举着这么一串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吃,实在有点别扭。
日飞看出她的犹豫:“你就是太拘束,随便一点不好么?这里是小镇,又没有人认得你,大家各忙各的,谁有心思看你呀!严肃又拘谨的日子你还没有过够吗?在这里没有人管你,没有人命令你,没有人注意你,你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平凡却真实的生活,难道你不想吗?”
独孤藏花身子一僵:“平凡却真实的生活……”
她也可以拥有吗?
日飞热切地注视着她:“放开一点,你也会快乐得多。”他握住她的手,将她手中的糖葫芦送到她的唇边。
像被催眠似地,她缓缓张开了双唇。
※ ※ ※
突然,人群中一阵骚乱。
远远的许多人尖叫着慌乱地冲了过来,大街上似乎一下子变得人仰马翻。
“哎,小心!”龙日飞手快地扶住一个被人撞得差点摔倒的姑娘。
“多谢公子。”姑娘羞红了脸,刚才差点倒在他怀里。
见那姑娘欲走,日飞忙唤住她:“姑娘请留步,多问一句,这里出了什么事?怎么人们忽然乱冲乱撞的?”
“你们有所不知,街东头的绸缎庄着火了,他们屋后连着住户,现在大火烧得可旺呢!人们逃命的逃命,救火的救火。”说罢急匆匆走掉了。
日飞藏花面面相觑。
龙日飞:“走,我们去看看!”
独孤藏花点点头。
街上的人又多又乱,两人无法施展轻功,挤了好半天才挤到出事地点。
烈火雄雄燃烧着,将半边天映得通红。临街的绸缎庄早已被大火整个吞噬了,就连它后面的几间客房也跟着遭了殃,整个院子烧成一片火海。
燃烧的烈火中还不时夹杂着尖锐的哭喊声,原来,这屋中的大人出外买菜将几个孩子留在了房中,现在孩子身处火海,怕是凶多吉少。
周围的邻居都帮着打水救火,但火势太大,一时半刻根本控制不住。
龙日飞见此情景,不作多想便只身冲入火海。
独孤藏花见到火光着实吓了一跳,纵然杀人无数的她也没见过这等场面,更无法想到的是龙日飞会如此冲动。她虽然从不乱杀人,要她出手救人却也是难上加难,尤其面对的还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她一向不喜欢管闲事。
但此刻……她似乎有些心动。不知是凄惨的哭喊声打动了她,还是龙日飞的毫无顾忌打动了她,总之,人们又看到一抹雪白的身影冲入火海。
“阿飞!”独孤藏花难得的高声唤着,穷极目力搜寻着他与孩子们的身影。
她闪过不住倒塌的房梁和急速窜来的火舌,分不清自己穿过多少房间,也顾不得被浓烟呛得喉咙发紧,只是不停的呼唤着龙日飞的名字。
他究竟在哪里?她是个对任何事都等闲视之的人,但此时,她的心竟不由自主地开始慌乱……她一向认为,人可以主宰一切,但是,生命……她第一次觉得生命是可贵的。
直到她的手被人紧紧握住。
“你怎么进来了!”龙日飞的口气有点责备的味道。她就不能好好呆在外面,她不知道他会担心吗?但是:“你抱着他,里面还有两个孩子!”说罢将自己手中的孩子往她怀里一塞。
“小心……”
关心的话脱口而出,虽然只有短短的两个字,但龙日飞心中却充满了甜意。
独孤藏花跟龙日飞静静的站在黑暗的角落中,他们不愿邀功,也不想被人打扰。虽然大火依然熊熊燃烧,但人们已不再哭喊。毕竟,孩子已安然的偎在自己怀中,旁的都不重要了。
“救人好像比杀人愉快些。”龙日飞在微笑。
他只希望杀人的人,日后也能变成救人的人。
藏花不语,她想起在数日前山顶矿洞中救起的那个孩子,唇边不自觉的扬起笑意。
生命本就是可爱的,人生本来就充满希望。
独孤藏花眼睛里,又露出了那种温暖之意。这并不是因为火光在她眼睛里闪动,而是因为她心里的冰雪已溶化。
※ ※ ※
翌日清晨,天色还未放亮。
龙日飞倒在床上仍在熟睡中。昨日忙了一整天,此刻他睡得正香。
忽然,砰的一声,不知什么嵌入了门板,龙日飞立刻翻身而起。多年的训练,早已使他比常人机警数十倍。
他轻轻下地,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猛地推开房门——没人?他心中满是疑问。
再看看门板上,一枚淡粉色的梅花已深深嵌入,下面还压着一张字条。
看到梅花,龙日飞松了口气,奇怪道:“搞什么鬼?”展开字条一看——五更,老地方。
“什么呀?没头没尾的!”日飞皱紧眉。他们才到两天,哪来的什么老地方?蓦地,心念一动,对了!
※ ※ ※
青松翠柏,满目苍盈。
龙日飞很快便依约来到这他唯一认为的老地方。只是……这里明明没人那?他心中疑惑。不过显然,被打断了的睡眠并没影响他的好心情,他很期待她这次的邀约。清晨的空气格外清奇,他身心舒畅的深深呼吸着。
就在他毫无防备大口呼吸之际,惊觉自己身后风声骤起,不知何人已疾射出四道暗器。
龙日飞闻声转身,闪身避过一枚暗器,伏身闪过一枚暗器,再滚身避过一枚暗器,然后又翻身躲过另一枚暗器,一个鲤鱼打挺站立在地。
他张口大呼:“什么人!”
便在此时,一个雪白的身影已静立在他眼前。
雪白色的身影?
龙日飞一愣,随即摇了摇头,不对,这是个姑娘。
她背对着他,看不到她的样子,但直觉告诉他,这个人的感觉他很熟悉。
蓦地,那人骤然回首,对龙日飞扬了扬眉,轻轻一笑。
看到她的模样,龙日飞竟然呆住了!是她!
独孤藏花幽幽地立在他身前,依旧是一袭白衣坠地,所不同的是,男装换回了女装。
《飛狐藏花》上部完,欲知后事如何,请关注下部。
感谢大家这么长时间的支持,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