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尽梨花春又了,满地残阳,翠色和烟老。正是伤春之时,斜风晚照,酒肆人家,一个俊朗的佩剑白衣人,靠着椅背,一手执酒,一手拍栏杆,痴痴望着窗外的飞絮游丝,口中低吟:拟把舒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他已有三分醉意,反复低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唏嘘复长叹,问世间,情为何物!说着又灌了一大口酒。
月心那番话对他而言,的确是很大的一个重重的打击。第一次对一个女子倾心,没有机会表白,就遭到拒绝,这让初涉情场的他多少有点不知所措。看着她决绝的离开,为自己短暂的悲哀之后,始终还是放心不下,怕她有什么危险,怕她想不开,作什么傻事,于是,还是,厚着脸皮远远跟在后面,直到月心昏倒,他把她带到这个叫风临阁的小客栈。始终猜不透,女人的心思,就像变幻的浮云,谁都不知道下一刻会是什么样子,不知道她醒来看见会有什么反映,心里已经做好被臭骂一通的准备,想到她睡中犹带愁容,不禁有些心疼。
虽然喝了很多酒,有些醉了,但是久在江湖,任何时候都保有一份警觉,这几年来已经历炼的如同动物本能一样灵敏。他感觉到背后有人一直看着他,猛然回头,正好遇上对方冰冷的目光。看过去,这目光的主人竟是一个十七八岁少女,一身红衣,艳若桃李,冷若冰霜。确切说,她是盯着紫溟放在桌子上的剑。紫溟看看自己的宝贝,回头冲她笑了一下。那个女孩,看见他笑,怔住了,对望片刻,忙低下头去,目光闪躲。再抬眼看时,紫溟已经不见了踪影,脸上呈现失望之情。她身边一绿衣少女,十五六岁样子,看在眼里,不禁掩口偷笑。红衣少女瞪了她一眼,女孩立即收敛了笑,正襟危坐,一双剪水秋瞳却滴溜乱转,并俯身在她耳边悄悄地说道,姐姐,他往客房去了。红衣女子当作不在意,答道我管他去哪儿呢。心中却在想,原来世间还有这么英俊的男子,他的笑容灿若朝霞,他的眼神?——不知怎样形容,有股奇特的魅力,不能久看,否则……她的脸色酡红,嘴角带上一丝笑意。抬眼看见绿衣少女玩味的目光,咳了一声,又恢复一脸冰霜,乍看起来挺吓人。
月心还在昏睡,因为紫溟看她连日奔波,伤心劳神的,就点了她的睡穴,给她喂了粥,看着她熟睡的面容,沉思良久,然后放下帷帐,搬了把椅子过来,盘膝打坐,室内灯光如豆。
天近三更时分,紫溟听见房屋上一串细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到了他们屋顶上停了下来。紫溟几步来到床前,抱起月心,放在里面,自己掀开被褥,躺下假寐。迟了片刻,一个身影从窗口轻盈跃入,悄然来到床前,揭开帷帐,看看“熟睡”的紫溟,眼中流露出诡异的笑,伸手去抓放在枕边的龙渊,然而紫溟蓦然出手扣住她的手腕,那人一惊,但是被扣住的手中突然多了一把匕首,直刺紫溟的手腕,紫溟一松手,她人如脱兔,跃窗而出。紫溟如影随形,跟出了来。
两人几起几落,来到客房后面的花园,紫溟纵身拦住去路,那人见逃不掉,轻笑一声,喝道,看剑!一剑刺来,紫溟闪身躲开,已经看出来是白日所见的绿衣女子。几个回合下来,紫溟竟然没看出是哪个门派,招式诡异,亦斜亦正。但是紫溟的武功修为已经登封造极,放眼天下,能够胜过他的不过寥寥数人而已。不过数十回合那女子已经有些招架不住。
正着急,忽又有一人加入战团,她大喜,说道,姐姐,你来得正好,这个人好厉害!
你退下!红衣女子喝道。
那女孩乖乖的退在一边观战。她们所使虽是同一剑法,但是红衣女子用出来不知威力大了几倍,绝非泛泛之辈,但是紫溟赤手空拳仍应对自如。
红衣女子微微有些动怒,为什么不出剑,看不起我?
对付你,一只手足够了。紫溟存心激怒她,想看看她的真功夫。
那女子初出江湖,争强好胜,听他竟真有看不起自己的意思,不由大动肝火。当下毫不留情,招式颇为毒辣。紫溟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什么名堂,心里又牵挂着月心,用剑胜她因自己的兵器占优势,胜之不武,当下以指代剑,反守为攻,这么一动起真格的,那女子渐渐觉得有些吃力。
那个小女孩也看出了眉目,又知道她大小姐的脾气,心中着急,喊道,喂,你这个人真是小气,我不过是借你的剑观赏一下,你就不依不饶的,真没有风度。姐姐,我们不跟他一般见识,快回去吧,不要误了正事。
紫溟听见不觉好笑,心想,这是什么话,偷别人剑倒还振振有词。红衣女听她那么说好笑又好气,心中想,都是你闯的祸!虽自知不敌,却不甘心认输就此罢手。
紫溟虚晃一招跳出圈外,说道,且慢!姑娘,我有话要说。
红衣女也自住了手,额头上已经有一层细密的汗水,双颊微红。竖起蛾眉,冷冷的说,你要说什么?
紫溟一笑,我想问你们究竟因何深夜来访,如果真的借剑观看,大可直说,何须如此?
她是小孩子一时胡闹,但是你以大欺小,恃强凌弱,算是什么英雄!
紫溟听得目瞪口呆,这两个人真是,一样的满口歪理。
那个小女孩抚掌大笑,笑声像一串铃声清脆悦耳,哈哈哈,我姐姐姓叫萧白蘋。我叫翠痕,我们住在东楼倚晴阁,你若明天亲自登门道歉,我们就原谅你了。这个叫翠痕的姑娘说话跟爆豆子一样,噼哩啪啦的一通,紫溟都没有反应过来。
还不住口!快回去了! 萧白蘋喝道,说着转身回去了。翠痕跟上去,走了几步又回头冲紫溟吐吐舌头,扮个鬼脸,紫溟也冲她一笑,心想是不是漂亮的女子这么蛮不讲理——月心不是,但是她是不屑讲。想到月心,忙转身向房间跑去。
紫溟回到房间,急忙撩开纱帐,一看之下,床上空空如也,脑袋嗡的一下,站起身四下搜寻看能不能找到点线索。抬头看见桌子上压着一张纸条,上写:明日午时,西山停云轩。落款是吟雪阁主人。
停云轩是西山一处佳景,背倚青山,面临飞瀑深潭,凭栏而坐,看飞鸟往来,闲云舒卷,清风徐来,水花飞溅,倒是别有一番情趣,只是紫溟此时没有这份闲情。他一早把西山找了个遍,一无所获,除了偶尔有游人路过,并没有见有什么可疑的人,只好在那苦等。
正在烦恼,耳边传来一声娇笑,回头见曲折回廊上来了一位明艳少女,美目流盼,穿一身浅紫罗衫裙,披着一件狐裘白的斗篷,手持一支桃花,这时节人间芳菲已尽,山中花木始发,少女手中的花还沾着露珠。
女子笑语嫣然,公子,可要赏花?你看着花可合你的心意么?
紫溟颔首,不知价值几何?
少女微笑,拨弄着手中的花,说道,所谓美人如花,花如美人,这花在我看来,不值什么,——她看似不经意的把手中的花一瓣一瓣的撕下来,扔在地上,眼梢的余光看着紫溟。——可是在你眼里,恐怕就是宝贝了,而且是无价之宝,对不对?
紫溟心中的怒火腾的起来了,仿佛被她□□的不是花瓣而是自己心爱的人,他可不是轻易动怒的人,但是刚刚突然间失控,火气冲天,他耐着性子,眉宇间仍隐隐的有一层杀气。你把她怎么样了?
没什么。我只是一时兴起,要赏一赏名花,观一观古剑而已,公子何必动怒呢?说着一拍手,山路上陡然转出四个劲装少年,抬一乘小轿,脚下如飞,眨眼到了女子身后,停了下来。女子掀开轿帘,里面正是月心。她双目紧闭,仍是酣睡如故的样子。
紫溟眼中杀气腾腾,冷然说,你是谁?要剑冲我来!
痛快!少女拍手道,我就是御剑山庄的大小姐,遥冰,也就是吟雪阁主人。
遥天行的女儿?早有耳闻。紫溟不自觉的嘴角撇一下,心想,原应该想到是塞外来的,这时节虽然春寒料峭,也不必穿着狐裘斗篷,果然如此。
遥冰也冷冷冷的说,你的剑原本就是我家的,现在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其实她这么说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因为七星龙渊原本是遥家的,天玄居士是遥天行的伯父。紫溟冷笑,不过一把剑而已,原以为声名赫赫的御剑山庄的人做事应该光明磊落,没想到竟为一把剑对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下手,真是令人不齿。
遥冰毫不在意,扬起下巴,骄傲的表情,所谓兵不厌诈。只有迂腐的人才会在乎这些虚名。论武功我不是你凌少侠的对手,不能力敌,那么只能智取了。英雄难过美人关,她就是你的软肋!怎么样,要剑还是要人?——对了忘记告诉你,我给她吃了一种特别的药,没有我的解药,她会永远睡下去,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样。
紫溟没说话,解下剑,抛了过去。遥冰伸手接住,抚着剑身,笑容满面,一挥手,身后的几个人,轻轻一推轿子,正好停在紫溟面前。
解药呢?紫溟问
这里,遥冰摊开掌心,托着一个精致的玉瓶,笑道,只有这么一颗,你可要接好了。说着,握起来扬手抛向水潭方向。
紫溟飞身过去,一把接住瓶子,随即脚尖一点水面,旋身飞回来。遥冰一行已经不见了踪影,远处传来遥冰的笑语,凌少侠,好功夫,后会有期。
他也顾不得多想,忙打开瓶子,底朝上,却倒出来一个纸团,打开来上面一行小字:如此佳人,我见犹怜。只是又点了了她的睡穴而已。后面还画上一张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