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笑忽然问:“胭脂姑娘,你真的觉得檀香的样子三年来都没有变过吗?”
胭脂正想回答,忽然一个人好像旋风一样从门外冲了进来,人还没有站定,已经在嚷:“陶笑,你给我出来。”
陶笑道:“我在这里,胡……”他本来想问“胡大哥你找我有什么事?”但话还没有说完,衣襟已经给胡飞一把揪住。
胡飞瞪眼道:“你为什么欺负我的檀香妹子?”
陶笑一怔:“我怎么欺负了她?”
胡飞大声道:“我怎么知道,檀香回到家里一直哭,我问她怎么样了,她怎么也不肯理我,晚秋说她找过你之后就是这样子,一定是你欺负了她,你到底对她怎样了?”
陶笑也不知怎么说,胭脂瞟了瞟他,又瞟了瞟胡飞,忽然笑眯眯地走过来,笑道:“我都知道,你怎么就不问我呢?”
胡飞一愣:“你知道?”
胭脂瞟他一眼:“当然,她来这里找陶公子,我是这里的老板娘,我不知道谁知道啊。”伸出手去,把住胡飞的手就是一掰:“哎哟,这里人多,抓这么紧不太好看吧。”胡飞的大手竟给她四两拨千斤似的掰开了。
她伸手整整陶笑衣襟,笑道:“可惜了这件好衣裳,衣领都给你给抓皱了,还是上好的青缎子呢。”竟是存心要胡飞急似的。
陶笑不禁也笑了笑:“有劳老板娘费心了,这衣裳一上身,便是不抓也会皱的。”
胭脂道:“哎哟,话可不是这么说……”
胡飞站在一旁看得不是味儿,忍不住大声道:“胭脂,你说你知道的,干吗不说出来?”
胭脂笑道:“你又没有问我,我怎么知道你想知道。”
胡飞瞪眼半晌,忽然也笑了:“好,就算我鲁莽了,请胭脂姑娘告诉我经过如何?”
胭脂这才侧过脸来,霎霎眼:“叫胡大侠你认错,可是不容易呢。”
胡飞皱眉道:“我知道我性子急,拜托姑娘就快说吧,别再吊我胃口了。”
胭脂嫣然道:“好好,我这就告诉你,那位檀香姑娘一片好心替这位陶公子配了一副药,要给他消去脸上的伤疤,不过这位陶公子偏偏觉得自己已经太英俊了,不肯领檀香姑娘的情,檀香姑娘就生气啦,然后就哭了。”
胡飞怔怔听着:“然后呢?”
“然后檀香姑娘就回家啦。”
“没有了?”
“没有了。”
胡飞转向陶笑,陶笑也笑道:“不错,就是这样。”
“好。”胡飞一把拉住陶笑手腕。
陶笑一怔:“怎么了?”
“不过是小事一桩,你跟我去和檀香道个歉,要了她那服药就好了,反正也不是一定要你用,哄哄她开心就是了。她这人最爱替别人瞎操心,你不肯领她的情,可是比什么都伤她的心。”
陶笑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胭脂一拦:“这就走啦,我的酒钱呢?”
胡飞挥手道:“下次再一起算,反正不会亏了你,檀香妹子还在哭呢,我们要急着回去。”
绕过胭脂,竟就这样把陶笑拖出门去了。
胭脂看着他们背影,不禁叹了口气:“多情公子,这莽汉子天生迟钝,我可帮不到你了。”
“小姐,你就别哭了,其实夫人那时就说过你不能喜欢上别人的,你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呢。”
“小姐,我们这就走了好吗?我们到你最想去的西湖,那里没有人会认得我们的,我们在那里泛舟钓鱼听曲子,快快乐乐的,好吗?”
“小姐,你不要哭了,晚秋的心都给你哭碎了。那位陶公子,虽然心地很好,但是他不是属于这里的人呀……小姐也是,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停留的,这样的感情,注定是没有结果的呀。就算是胡大侠那样好的人,也是不能爱上的呀。”
“小姐,小姐……”
檀香只是流泪不答,心中却是一句句肝肠寸断的话:“我也知道此生不能爱人,但我并不想跟他长相厮守,只不过想天天见他一面,替他做点小事情,便是这样卑微的愿望也不允许吗?”
“我手腕受伤的那一天,我晕迷在他怀里,惊醒过来的时候给他脸上的刀疤吓了一跳,不过他的目光是那么温柔,好似在梦中见过……我也知道他不是属于这个地方的人,但我也不是啊,我还在想,下一个要去的地方应该是长安了,假如此生都注定是漂泊的话,能停留在他身边多一刻都是福气……只是,现在连这样的梦想都没有了……”
“今天在胭脂姐姐的怀里看见了他,他穿着青色的衣服,用从来没有过的眼神和语气对我说话,他是喜欢了胭脂姐姐的吧,我已经惹他讨厌了……娘亲你说过我的命运是受到诅咒的,永生永世都不能长大,也不能爱人,真的是这样吗?如果真的是这样,檀香活在这世上有什么意义呢?”
檀香泪流不止,却强笑对晚秋道:“我没有什么事了,不过是好久没有哭了,一下子收不住,晚秋你不是还有事情要忙吗,不用照顾我了,我过一刻就好了。”
晚秋也忍不住哭了出来:“小姐,你哭成这个样子,晚秋还有什么心思去做事情。都怪那个陶公子,他那双眼睛……我一看到他就觉得小姐会毁在他身上的……胡大侠也是的,把这样一个人往我们家里带……”
院子外忽然响起胡飞的声音:“檀香妹子,你看我带谁来看你了?我带了陶老弟来给你赔罪呢。”
晚秋变色道:“不是吧,真是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眼睛一花,檀香已经冲出门去了。
胡飞拎高了一盒千层酥,看见檀香出来,正高声笑道:“檀香,可不要哭了,你看我买了什么好东西给你。”
檀香却没有看见他拿着什么,笔直走向他身后的陶笑,走近了,却又止步,也不说话,一双红红的眼睛直瞅着陶笑。
陶笑心头一阵抽紧,却强笑道:“檀香姑娘,今天下午多有得罪,我特来给你赔罪了。”
檀香只是不说话,也不肯走开。
陶笑道:“我给胡大哥教训一通,觉得不好意思,特地前来拿你的药了,有时间我一定会试试,定不会辜负姑娘的好意。”
檀香还是不说话,却从怀里掏出那个药包,双手递了过来。
陶笑伸手来接。
檀香却轻轻道:“陶公子,你快离开这里了,是吗?这药不是一副就可以奏效的,我多给你配上几副,你带在身上好吗?”
陶笑的手一颤,那药包便接不稳,“啪”的掉到了地下。
胡飞站在一旁,想说什么,却觉得空气之中弥漫着什么似的,便是他这样的鲁莽汉子也觉得出来,一时什么也说不出口,悄悄把千层酥收到了背后。
陶笑弯腰捡起药包,笑道:“有劳姑娘费心了,这配药之事,等姑娘的手大好了,再说不迟。我这就告辞了。”行了一礼,朝胡飞点点头,转身就走。
檀香似乎想说什么,跟了两步,却又停住了,痴痴望着他背影离开,半晌才回过头来,却看见胡飞瞪着一双大眼似乎有话要说。
檀香“哎呀”一声:“胡大哥,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胡飞一怔:“没有什么,不过是带了糕点来给你。”缓缓从背后拿出那个糕饼盒子。
檀香脸色晕红,笑道:“是千层酥啊,胡大哥,只有你待我好。”接过了盒子,打开盖子,拈出一块来就往嘴里送,咀嚼了一会儿,却似咽不下去。
胡飞问道:“怎么?”
檀香抬头笑道:“我今天午饭吃得好饱,我想留到晚上吃。”
陶笑怀里带着那包药,出了檀香的院子,走到一处没有人的地方,掏出来想把药包抛到池塘去。触手所及,却觉得药包有点湿,他才想到那药包上沾了檀香的泪水,他静静想了一会儿,终于把药包又塞回怀里去了。
入夜,独坐在胭脂楼喝酒的人换了是胡飞。
胭脂的眼睛不知道在他的身上瞟了多少次了,他还是未知未觉,独个儿在喝闷酒,喝了两壶,又似喝不下了,瞪着个酒杯直发愣。
胭脂实在忍不住了,走过去:“胡大侠,今天你是怎么啦,一个儿在这喝闷酒,脸色看着就吓人,我的客人都给你吓跑啦。”
胡飞道:“胭脂,来陪我坐一会儿,我问你一个问题。”
胭脂乖乖坐下来,掠了掠鬓,笑道:“什么问题啊?姑娘家的心思我最懂。”
胡飞道:“不是姑娘家的心思……不过也差不离……我且问你,我胡飞可是很讨人厌?”
胭脂“扑哧”一声笑出来:“胡大侠,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打从三年前你来到这里,收服了一伙流氓混混,打压了几个地头蛇,替老百姓干了几票大快人心的好事,又当上了这里的龙头大哥,这里哪个少年人不以称你一声大哥为豪,又有哪位少女不以得大侠你一个青眼为傲呢……若说你讨厌,那么江湖上就没有几位称得上可爱的好汉了。”
胡飞不禁笑道:“胭脂你就会逗我开心。”
胭脂正色道:“我可不是见人说人话的讨你开心,说起咱们岭南的龙头大哥胡飞,江湖上谁个不晓得,就连小孩子也偷偷拿你的画像贴在床头呢……”她秋波一转,声音忽而温柔起来,低低道:“不说旁人,就说我胭脂,那时胡大侠你就喜欢到我的店子来,虽然酒钱是常欠的,但胭脂还是觉得面子很光彩呢……”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也越来越温柔:“你那时经常给我说你在江湖上行侠仗义的事情,我那时就想:有这么一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就坐在我的店子里,给我这个小女子说故事,哄她开心呢……”
胭脂的脸慢慢红了起来:“可是,自从你看见檀香姑娘后,就再也不来我这里了,你就和这镇上的小伙子没什么两样,眼中只看得见那小女孩子……咦,胡大哥,你在做什么?”
胡飞瞪着两只大眼看着墙角,胭脂说的话他竟好像一句也听不下去。
胭脂看他的样子好像中邪一般,心中大急,伸手在他眼前抹了又抹,叫道:“胡大侠,你怎么啦?”
胡飞这才回过神来,强笑道:“对不起,我在想事情,刚才你在跟我说话吗?”
胭脂气结道:“没有,我在跟你说我不能陪你坐了,我得去招待别的客人。”起身就走。
胡飞却把胭脂的衣袖一拉:“胭脂,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胭脂没有好气:“什么问题,有几个女孩子喜欢你?我可不知道。”
胡飞笑道:“不,不。”他伸手一指:“喏,那边有两张空桌子,你看到了吗?”
“我又不是瞎子,那么大两张空桌子怎么会看不见。”
“那我问你,假如这边的桌子放着一盒檀香最喜欢吃的千层酥,那边的桌子坐着陶笑……你猜檀香会到哪边去?”
“檀香又不是小狗,自然会到陶公子那边去。”
“我想也是。”胡飞不说话了,咕噜咕噜喝了几口酒。
胭脂瞪他一眼:“莫名其妙。”转身欲行。
胡飞忽又道:“那么如果这一桌还是放着千层酥,坐在那一桌的人换了是我呢?”
胭脂怔住。
胡飞很认真地道:“你想檀香会到哪边去呢?”
胭脂忽然回头,笑道:“我想是这样吧,假如你带着千层酥坐在这一桌,陶公子坐在那一桌,檀香也许会到你这边来。”
“啊?”胡飞怔怔望住胭脂。
胭脂的脸刷的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