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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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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我辗转难眠,云杉被我烦的不行,抱怨道:“师兄,行行好,老实点吧!明天还要校场比武呢!本就天热,好容易睡着,你又翻来覆去的,一动竹床就嘎吱响——你是不是胖了?床都要塌了!不若明日去申领一张新床?”

“你才胖呢。”我嘴巴反驳,手却忠实地摸向腹部——腹肌分明,没长肉啊,定然是年岁长骨骼变重了。于是直挺挺地不动,盯了半天房梁,左思右想,委实卧不住,起身披衣。

云杉听见响动,毛躁道:“你又干啥?”

“撒尿。”我道:“睡你的。”

云杉便翻身不再搭理我了。

我倒并非真的要小解,只想出来吹吹风,舒缓舒缓焦躁的情绪。但见天穹如墨,万里无云,太阴暗淡,星河横亘,适合观星。心有所感,我仰望高楼,果见凭栏处麻衣如雪、飘飘欲仙。

我心知他在观察哪颗星辰,便想隐于暗处,不去打搅。小师叔却朝我招手,我便翻身上楼,骑在栏杆上。小师叔轻声道:“早瞧见你了——就不能走正路?好好的楼梯不上,非得飞檐走壁。”

我也低声笑道:“不是怕吵到云杉吗,这小子耳朵灵得跟狗似的,我登木梯上楼又得吵醒他。再说,我爹不也跳上来的,我随他。”

小师叔白我一眼。他的眸子清澈明亮,好似星辰。我看着这双眼便不由高兴起来,又踏着栏杆翻身上了屋顶,对他伸手道:“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此处视野更好,来!”

小师叔借着我的手也纵跃上来,瓦上有青苔,他足底打滑,我忙攥紧他的手,跨弓步,将他拉到屋脊上。此处乃是至高点,一览众山小,天空仿佛伸手及触。我俩并肩坐着,赏漫天星斗。

我道:“小师叔没爬过屋顶吧?底盘要低,稳住重心,才不容易摔倒。”

小师叔道:“四岁时跟四哥爬过文华殿的殿顶,后来被罚跪宗庙,还被都察院的言官们参本,多亏小舅舅和姨母家帮衬周旋,才没出大事。”

我嗤笑:“那帮言官也太闲了,不过是孩童顽乐,他们也兴师动众的。”

小师叔微微一笑,摇头道:“身居庙堂,一言一行都不能逾矩,否则便是有异心,图谋不轨。御史们也只做了分内之事。”

我口无遮拦道:“你自是年幼无知,那你兄长呢?他应该比你大很多吧?”

小师叔略一沉吟道:“时隔太久,我已记不清楚细节,大抵是我先提出,他才带我上去的吧。”

我心道:那可未必,你这么老实的孩子,岂会无缘无故提出上房的要求,定然受到了什么人的教唆。你那四哥也不是个好东西,倘若换作我,犯下错事定然一力承担了,哪有让幼弟陪罚的道理?小师叔这么纯良天真,有朝一日回到皇宫,不蒂于羊入虎穴,怎玩得过那群老狐狸?

然而这话不好出口,我便道:“想不到小师叔也有顽皮的时候。我啊,从打从会走路便爬高上低,我家院子里有棵梨树,结出的果子甜美多汁,我与云杉常上房摘梨吃。说来也奇妙,云杉上山头两年一句话也不会说,大伙儿都当他是哑子,自打吃了那梨倒开了窍,话越来越多。你不知道,他第一次开口叫我师兄,我吓得从房上滚下去,险些摔断腿,哈哈哈哈哈。”

小师叔也怀念道:“以前偶尔到舅舅在京中的府邸里作客,舅舅常将我和英哥儿、枞哥儿抱到枣树上摘鲜枣吃,他说枣子要坐在树杈上吃现摘的才甜脆,被竹竿打落在地就没了精气,变得软塌塌的好拿捏,好比受过挫磨的人,少有几个能保持骨气的,大多变得老于世故、畏首畏尾。”

“有趣有趣!”我拍掌,好感顿生。

小师叔粲然:“枞哥儿恐高,见着舅舅就溜,回回又都被捉回来提到树上,一面哭一面死死抱着树干,拽都拽不下来。若是被外祖母遇见了,便要拿拐杖去敲小舅的脑袋,打的他满头包,抱头鼠窜。”

我们开怀而笑。

小师叔平素少言寡语,更鲜少谈及自身,今日居然聊起家常趣事,实属反常。我们却都假意不觉,时而东拉西扯时而静坐观星,直到启明星亮。在破晓前最深沉的黑暗中,我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夜色包裹身体,令人感觉气闷。

小师叔突然问:“你铸法剑的材料备好了么?”

我的心脏狂跳,尽量平稳声线道:“没有。”

黑暗中我瞧不清楚他的神色,但听他道:“昨日剑鸣云杉去喊人时,我一人在书斋,无意间碰掉一副卷轴,卷中绘一人披发持剑、背身立于梅树之下。那柄剑我见过,名曰‘龙游’……昔年尝听父皇讲,龙游、梅雨乃一同块精钢所铸,锻造时施以秘法,两剑便能相通,虽千里之外亦能感应……”

他面皮薄,总是讲半句、含半句,要让人猜,我就接着道:“倘若有机会,我们——哦,还有云杉——一道下山去寻宝铁铸剑吧!如此,你若有事我也可感知,不至于音讯断绝。倘若有人害你,我拼了命也会为你复仇;倘若你一切安好,那便作为一种记念,就如梅雨、龙游。”

小师叔侧首轻笑道:“我是家去,又不是入龙潭虎穴,你紧张甚么?”一笑间天光破晓,万物刹时生机萌发。

我雀跃而起,道:“那便说定了!我请赵师叔测方位去!”兴奋间忘记足底,险些失足,接连踏碎好几块瓦片。小师叔只顾拉我顾不上其它,瓦片坠地,云杉光着膀子跃出房来,持木剑四顾,大喝:“什么人?”

我忙道:“是我是我。”

云杉气得用剑指着我大骂:“你俩究竟搞什么?!还跑到房上去了,咋不上天呢!能不能让人好好睡觉?”

我心虚吐舌,与小师叔相视而笑,两人一起翻下房。小师叔吩咐:“去报修吧,说是我弄的。”

我道:“那也得有人相信才成。臭名昭著如我踏坏几片瓦算甚么,没拆房就谢天谢地了!正所谓虱子多了不痒。其实也好办——明日我回家去,趁人不备顺几片回来自己补房顶,拿自己家的东西也算不得偷窃。 ”

小师叔哭笑不得道:“你是打算坑你爹坑到底了。”

我赧然骚首笑道:“倒也是……大不了再让他老人家打一顿,全当是喂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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