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被改投了师父,我也着实收敛了不少。小师叔面皮薄、心思重,倘若我仍如同混世魔王般四处捣蛋,恐怕自己还不怎么样,他倒先自责死了。为着他的人身安全,我很是安分,于功课、武艺上也大有进益,令我爹娘甚为欣慰,评论道:“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如此平静地过了两年,我到了束发的年纪。生辰当日,我起一大早,轻手轻脚地打了水洗头,时值盛夏,清晨洗头非但不觉寒凉,反而更清爽。洗完头,我用布巾略擦,便赤膊在树下打坐,顺便等头发晾干。
所谓“春夏养阳,秋冬养阴”,清晨空气正清新,有助于调息,我正到畅意处,悠悠然快要神游,忽觉周遭有人,缓缓睁眼,只见小师叔单衣披发、半蹲在我身前,一臂前伸,正在往我脚边放什么东西。
我:“……”
小师叔:“……”
一时两人都呆若木鸡。
半晌,我道:“师叔早。”
小师叔立刻回道:“早。”
他直起身,四肢似乎仍略微僵硬。将手中物往我面前一递,不容置疑道:“赠与你。”
那是一个二指宽、半尺长的小樟木匣,黑漆光面无雕花,木质也普通,但这种小匣子本身装不了多少东西,相较于实用性强的民间器物,乃是富家子弟间的风雅玩意。
我好奇,接过晃了晃,听到匣里扣扣作响,笑问:“这是什么?”
小师叔不答,我更好奇了,想打开来瞧,却如何也抽不出那细长的匣盖,鼓捣了半天,小师叔终于看不过眼,自己拿回去拇指在匣盖上轻轻一按、一错,匣子便开启了。
原来是有机关暗扣,不愧是宫中巧匠制作出来的物件,巧夺天工。我挠头嘿嘿傻笑。
但见匣中铺着棉絮,因甚少见光颜色如新,棉上躺着一只玉螭虎纹簪,其泽柔润,其色只比白棉稍暗;簪首圆头微拱,簪顶、簪身錾螭纹,当中刻一行小字——“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好一只白玉簪!不说价值连城,也少不得百八十两银子。
小师叔道:“此非官制,你可以戴得。”
这么珍贵的东西我哪敢收?
小师叔又道:“这东西我还有很多。”
我想起他上山时带来的两大车箱笼,料他所言并非客套,搞不好皇帝老儿真把半个皇宫都给他搬来了。便道:“我如今只是束发,倒不好多招摇。不妨先预存在师叔那儿,待我过几年弱冠之时再插用。”
小师叔道:“这簪脚粗,恐无法配冠。到时我再赠你成套的。”
盛情难却,我双手捧过道:“多谢小师叔。”心想得送到我娘那儿让她帮我好好收着,来日传家。
小师叔一副高兴样子,嘴角微挑,仰头看天。他如今已有少年模样,当得起玉树临风四字,破晓的金光洒在他身上,晨风吹拂青丝、衣角,颇有随时御风而去的意味。他控制着声音道:“时辰不早,你且先去吧。”
我道:“是。”便回房更衣。
云杉刚醒,打着哈欠道:“师兄,你起好早。”
我边穿道袍边叮嘱他:“从今日起,我就不与你们在同一经室上课了,你好好读书,照顾好师叔。”
“啥?!”云杉一下清醒了,拥被惨叫道:“那我小考咋办?抽诵咋办?”
我呵呵道:“自求多福吧!”揣好礼物,绝尘而去,身后传来云杉的哀嚎。
我一路疾行如风,披头散发地闯进家门,爹娘已经起身,正在洗漱,见我斥道:“疯疯癫癫,成何体统!”
我厚着脸皮耍赖道:“反正要拆总角,我不扎,正好省一道程序。”
娘道:“就你歪理多。进来,给你梳头。”
我跟进内室,半跪垂头,娘用篦梳从后往前将头发篦顺,在顶中束成一束,拉直了开始拧……
我:“哎哎哎哎!娘啊,您这是要将儿子斩首还是梳头啊?!”
娘没好气地:“少废话!仅此一次,以后自己梳。”手上不停,拿了根木簪横插入发根。
我惊呼道:“救命啊爹!娘要钉死我!我头皮是不是流血了?”
娘一声不吭地盘完头,塞好发尾,后退几步审视道:“你看,这髻是不是……”
爹道: “……还是我来吧。”
于是拆散了重束。先扎成一束,戴簪,后分两股绕簪盘绕,藏发尾,去簪,扎上逍遥巾,好了。
爹:“紧不紧?”
我摇头晃脑一番:“正好。”
娘也很满意,顺手把那根桃木耳斡给我:“拿去掏耳朵吧。”
我收了耳挖簪,掏出木匣打开:“小师叔赠我一支玉簪。”
娘吃了一惊,拿起来看,道:“这太贵重了。”说着望爹,爹点了下头。娘道:“我先收着。”
“您用吧。”
娘道:“胡说八道,此簪只能赠须眉,我如何使得。”
爹道:“走吧,早课别迟到。”
我悄悄问他:“娘这也不会、那也不会,这堂客您娶来何用?”
爹吹胡子瞪眼道:“娶来生你!快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