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叔是天才,此点毋庸置疑,故随便跳个级,拖拽着云杉提前一年又与我做了同窗简直再寻常不过。但是小师叔、师弟,你们莫非看不见我日日都需早起摆弄头发、练不知所云的云篆至脸色发青、背书背得唉声叹气、炼体炼到两腿发软吗?怎么就这么想不开,不在舒服的蒙学堂享受光阴,非要来上经堂里遭罪呢?童年难得,一去不返,不要被发型所迷惑呀!
我与自尊心受挫的师兄们一般地五味杂陈。云杉像个游魂般“飘”到我面前,脸青唇白地道:“师兄~这事还得怪你~~”
怪我啥?我做错什么了吗?
“自你升入上经堂,咱们相处的时间就少了……”
我道:“我这不是太忙了吗,又要上新课又要学科仪……”
“我们知道啊,”云杉声音飘忽地打断我道:“所以小师叔拼命修习,就是为了咱们能像以前一样整天腻在一起。你是不是给他下什么药了,让他如此迷恋你?”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我老脸一红:“什么下药,下什么药?你这是教我欺师灭祖吗?小师叔不过是眷恋亲情而已,他孤苦伶仃地上山……”
“有我孤苦吗?”
我词穷——确实,我玄元自祖师爷开山创派历经三代,生源不外乎几种:一、本门所生,如我娘李秉清;二、孤儿、弃婴,代表是我爹司空则(秉天)、四师叔赵秉才、五师叔洛秉湘、七师叔刘秉真;三、乡民之子,如三师叔崔秉人和六师叔雍秉世。
唯有小师叔出身于皇族,是个例外。
二代弟子为“秉”字辈,说起来还有个典故。一曰“坚持守恒”;二则当年师祖捡到我爹时,他正因偷瓜而被乡农追打,师祖替他付了瓜钱并给他饼吃,身旁友人玩笑道:“你素不擅长取名,我便帮你想一个——就‘秉’字如何?取个谐音。”师祖尚未回答,我爹便喷着饼渣道:“我有名字!我叫司空则!”友人见我爹衣衫褴褛、浑身是土、鼻青脸肿、狼吞虎咽,分明一脸倒霉狼狈相,却仍满不在乎的神色,抚掌大笑道:“胆大包天,就叫作‘秉天’,如何?”
“秉天”二字听起来似乎颇有气势,我爹便默认了。虽然师祖允许他保留本名,但对外他仍以“秉天”为大号,感念师祖养育之恩。如今只有我娘私下唤他“阿则”,生气时叫他“司空则”,若叫“司空秉天”,那便是气急败坏预备动手之意了。
三代弟子中也有不少人属于第二种情况,云杉便是其中之一。他长到三岁尚不会讲话,其家人迷信,以为不详,准备带到山中遗弃,恰巧被我爹遇上,我爹不善言谈,始终劝不动那家人,又不能出手揍人一顿或眼见惨剧发生,只得收为弟子带到观中抚养。因在杉树下相遇,从云字辈,起名为“云杉”。云杉家倒真心大,只当没生过这个孩子,十几年来不闻不问,他也只当自己没有父母。
他上山时我已记事,尚无年龄相近的玩伴,于是两人如同亲兄弟般一起长大,我爹娘待他如己出,故此从心底里我只当他做家人,从未视其为孤儿,他如今突然卖起惨,倒教我一愣,不知如何接话。只是不晓得他与月笙师妹交好是否也出于同命相怜之感?看来是我这两年忽视了他,使他心生寂寞。我不由伸手抚摩他头顶。
他继续幽幽地道:“师兄,你知道我这一年是怎生度过的吗?你可知小师叔在你生辰当日便已计划好了要跳级,你不觉得他有一点可怕?”
“小师叔和咱们不同,他从小锦衣玉食,却乍然被送到咱这穷乡僻壤来,家里又生了大变故,心思重点也是有的,却不是坏人。”我道:“人这一生能凑到一处便是缘分,如能相亲相爱、彼此相知,更为难得。”
“可我们是道家,讲清净无为、上善若水,佛家才讲究缘法。”
“那便当做是幸运吧。”话锋一转:“不过我觉得,你们这次真的是走了一招昏招。”
“何以见得?”
我笑而不语。
数日后——
“救命啊师兄!我真跑不动了!我要死了……”云杉抱着石头泪眼婆娑,师兄们嘻嘻哈哈从我们身边经过。
我抹了把汗戏谑道:“知道厉害了吧?让你们作。晓得师兄我第一年在上经堂怎么熬的了吧,还嫌弃我睡觉打鼾,没散架就不错了!你说你们,在蒙学堂多好啊,每天只绕着山头跑跑,却非要挤进上经堂,跟着我们跑山腰,值当不值当?”
小师叔坐在石阶上垂头不语,我心里暗爽,终于过了一把大人教训孩子的瘾。
云杉道:“我不玩了!师兄你去求求掌堂师叔,放我们回去吧。”
“晚了,没听过吗——一入经堂深似海,往来皆是苦读人。咱们尚算轻松,大师兄他们可是每天都绕着山脚跑山炼体呢。”我查看小师叔的脚踝,蹲下道:“师叔,上来。”
云杉喊到:“师兄你偏心,只背小师叔不背我!”
“切,小白眼狼,当我是什么人?小师叔崴到脚踝不能再走了,否则定要肿成馒头。我先背他到前面去交给师兄,再回来接你。你安生在这儿等我,别捣蛋,小心被野猴给挠了。唉,托二位少爷的福,我又成垫底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