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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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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花著雨那天乍见祝琏,一个张惶,差点没把三魂六魄给冲出顶门骨去。倒不是祝琏乌鸦变凤凰,她不认识当日隆西商行那个一身汗渍言语爽利的小伙计了,是她屋子里,正藏着小伙计要找的人呢。

那夜马贼败退,花著雨自然也就跟着跑。赶回客栈天已将明,在围墙外一跃,一眼便看见墙头那只孤零零的靴印。不用说,自是那黑大汉有去无回。花著雨在炼狱中煎熬一夜,本就心头如堵,猛可里被这靴印一提,险些儿竟要落下泪来。是今夜浑如梦寐,还是生命只如昙花?独个儿在屋子里难过半晌,忽然想到,黑大汉既没了,那隔壁的病人怎么办?

出了这样的大事,这病人作为同党,必然插翅难飞。只是再怎么,他也毕竟只是个病人。花著雨只觉无论如何不忍心又看着这一条大好性命,在眼皮子底下就此沉沦下去。这关头也容不得深思熟虑,差不多正是祝琏赶到如归客栈的时候,她一咬牙,就把病人给藏过这边来。藏好后再一想,一个大活人,总不至于凭空不见?看来只要情境一逼,再老实地道的人也能花样百出。花著雨仗着轻功佳妙,踏雪无痕虽不见得,踏土无痕总不成问题,那时候绝不迟疑,拿起病人的靴子,飞身而上,一正一反,对着墙头就是“啪啪”两下。

这一番布置刚刚完毕,那边厢差人已经过来。花著雨这还是平生第一遭玩大变活人的把戏,听着隔壁的动静,不免心头鹿撞。撞了一阵,也是她年轻识浅镇不住,只怕这花样还不保险,索性再避一避嫌,大开了窗扇,在窗下调朱弄粉,示人以暇。想当年,诸葛孔明一出空城计,虚者实之,今日花著雨反其道而行,实者虚之,也未始不算是一出推陈出新的千古妙计。

只不幸,这样的妙计却偏偏碰上祝琏。

祝琏是个熟人。熟人么,总难免寒暄。寒暄得起劲,难保不跟着走进屋来——那司马仲达要是能到孔明的空城里面遛上一遛,这空城计还唱得出么?也就难怪花著雨花容失色。第一下,按翻了胭脂盒子,再一下,又将手上铜镜跌落下去。话说回来,倒也幸而有这两下子,把个祝琏当即唬退。

花著雨看看三人走了,惊魂甫定,慌忙关上窗户,假推生病怕风,却让三儿叫进一顶青呢小轿,跟那病人一起坐进去。这样神不知鬼不觉走出西门,上马而去。那些轿夫看在眼里,是往西,其实走不多远便又折回,绕一个大圈子,却往东南方径投西安。想那西安城身为陕西首府,乃是西北第一名城重镇,又是西北最大的货物聚散之地,其繁华热闹程度,足当得上挥汗如雨,呵气成云,所谓大隐隐于市,在这样地方藏个把人,真正是何足道哉!

因为是这个思路,祝琏还在边荒小镇抵掌而叹,花著雨早一辆骡车把人带到城内,找一家上好客栈安顿下来。这一场潜逃至此,可算是侥幸成功。只是那病人的体质,如何及得上普通旅人?本来就只吃了一剂药,尚不见好,几天跑下来,更是奄奄一息。花著雨眼看他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连脉搏也一下不是一下,自是着慌,连忙叫了名医,开一张吊命的方子,就在屋里煎起药来,又让厨下去准备稀粥。

这样忙乱一晌,总算稍有头绪。只一个人在屋中闷坐,一会儿看看药罐子,一会儿又看看榻上病人,不免是度日如年。好容易等药到了火候,那病人早是昏迷过去,哪里叫得醒转?花著雨当此之际,无可奈何,也就只能用强。一手扶起病人,一手便撬开牙关,一勺一勺地,把一碗药水紧着灌将下去。这边刚刚忙完,那边厨上粥也做出来。花著雨照葫芦画瓢,也是一样灌将下去。那病人依旧无知无觉。

人事到这里,便算尽完。剩下的,也只能看天命。花著雨放下粥碗,这才觉出浑身的疲惫,顺手拖过一张藤椅躺上,不多久,酣酣睡去。

这一睡便到上灯时分。一睁眼,但见窗外星光点点,几乎想不起身在何处。好大一阵,才慌忙去看病人。灯烛下撩开帐子,见那人尚在沉睡,眼皮底下,时而有眼珠微微一转,知道是在做梦。仔细再一听,病人鼻息微细匀长,比起先前游丝一般随时要断的模样,已有不同。这才放下心,叫上晚饭来用。

等得一切料理停当,夜已深沉。花著雨陪着病人,不敢走远,自掇了藤椅在纱窗下闲坐。这一静下来,才发现五月的天气虫声已透,阶下有促织啾啾鸣叫。不知从哪个角落,隐约传来金银花的香气。庭院里花树一株株生得枝叶肥大。而在这一切的上头,夜空浩渺,象一个做不完的梦。

原来只不过几天功夫,五月的夏夜,已经出落得如此幽静而清恬。花著雨望着遥远的夜空,却只是默然发呆。耳边□□似乎还在尖锐嘶鸣,鲜血在黑夜中如墨汁般喷溅,这一切都是如此鲜明,却又未免离今夜的夜色有十万八千里路之远。记得平时常听人说,人生如梦,今日才信知不是虚言。难道说,这一切果然只是梦中的一场幻境?可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幻境,到底什么又才是真实?

是今夜的清淡天和,还是那晚被摧残的血肉?

花著雨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然而确有什么东西逼近前来,撞破她在其中生活了十八年的世界,隔着薄薄的一层帷幕,露出某种陌生的轮廓。

名医手段果然不凡,只第二天,病人就现出活气。花著雨清晨从藤椅上起来,也顾不得一夜睡得腰酸背疼,先往榻上一张,就见病人青黄的脸色润泽了许多。伸手去按脉搏,寸关尺都比昨日见着活泛。这才暗暗拭一把冷汗,知道眼前的这一条性命,可算是捡回来了。

一颗心正在悠悠放落,腕上猛可里一紧。按在指下的那只手突地一振,五指暴长,竟已翻转过来,将她的脉门牢牢扣住。花著雨一惊,抬头看时,便跟一束眼光撞个正着。那病人已经欠起半身,一双眸子炯然生寒,恰如飞鹰搏兔、利箭穿空,哪里还看得出半分病意?直向花著雨射来。

花著雨心中一凛,只见那束眼光直打入瞳孔,犀利得竟似深入人心,在那里反反复复梳理爬搔、搜剔挑捡。花著雨欲要闪避,脉门被他狠劲捏住,半身酥麻,哪里还动得分毫?一时间两人四目相对,再无半分动作。极静之中,只听窗外各色声音,风声、鸟声、人声、瓷器相击声、金属磕碰声,透过薄薄一层窗纱,呼啦啦冲进屋来。

只有时间没有声音,静悄悄停住脚步。一瞬,便仿如一个甲子。病榻上两人对视无数甲子,病人眼中的锋芒渐渐敛去,扣在花著雨腕上的五指倏然一松。花著雨缩手看时,腕上已经多了一圈乌青。只听那人道:“大恩不言谢。今后姑娘但有吩咐,邱横行不敢推却。”

花著雨却不作声,闷头走开,自顾自去捅炉子。见火上来,又换一包药熬上,半晌,方道:“说这样话,也不怕折煞了我!”

邱横行微微一怔,道:“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花著雨道:“多承你刚才放手,难道不是该我来先谢你的不杀之恩么?”

邱横行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愣了一会,道:“邱某一介亡命匪徒,自来过的就是朝不保夕的日子。在恶人堆里混惯了,只当姑娘也是包藏祸心,这就没轻没重,得罪了姑娘。姑娘既不见谅,邱某还把这条命还给姑娘便了!”手一翻,腕底下便是一柄雪亮匕首,只微一举,当胸就扎。

花著雨大吃一惊,偏这时手上又没东西,一振指,无名指上玛瑙戒指红光一闪,射将出去。恰恰好勾住刀尖,余势未尽,带得那柄刀脱腕飞出,夺地一声,晃荡荡挂着个红艳艳的戒指圈儿,透过葱绿撒花的纱帐子,扎在床壁上。花著雨惊魂未定,戒指出手,跟脚上来查看他伤势,幸喜拦得及时,那刀尖只堪堪划破上衣,露出一片色如古铜的肌肤。

花著雨这才放心,又是欣慰,又是恼怒,慌忙把匕首拔下来,又在枕边搜索一遍,将一柄腰刀并所有能称得上凶器的大小物件全部没收,这才牢牢盯住邱横行,看了半晌,恍然似有所悟,道:“我说呢!”

邱横行被戒指撞得半身酸麻,听这句话说得没头脑,道:“姑娘说什么?”

花著雨收回戒指,甚是感叹,道:“我原先想,这世上怎会有杀人放火这种事!难道别人的命,统是不值钱的?今日看来,原来你们就是连自己的命,也一样看得这么贱!这就怪道了!”

邱横行脸色微微一变,道:“姑娘这是在教训我么?”

“不敢!”花著雨见他神情不对,便要转舵行船,再一想自己说的何尝有错?勉强续下去,笑道:“事情做都能做出来,还怕人家教训?”

邱横行不再吭声,半晌,掀开薄被,慢慢从床上下来,坐在床沿上穿衣服。穿好衣服,又往脚上套靴子,边套边问道:“还没请教姑娘尊姓大名,仙乡何处?”

花著雨看看不是苗头,有些慌乱起来,道:“你问这个做什么?我偏不告诉你。”

邱横行却也不再追问,套好靴子站起来,径自走到被花著雨没收的一堆凶器前,一一拾起,佩在身上。花著雨被他神色慑住,竟不敢拦,见他收拾清楚,直往外去,才着实慌张起来,道:“哎!你干什么去?”

邱横行一脚跨出房门,方道:“姑娘既不肯见告芳名,邱某这便记得姑娘的梅花罢了。这一向有扰,咱们山长水远,后会有期。”

花著雨一呆,道:“是我说错话了!你回来!这才刚好一点,这样子要到哪里去?”连忙追出门,伸手要拉,不提防被他回过头来,凛凛然逼视一眼,冷不丁心里一寒,手便没能伸将出去。眼睁睁见他病骨支离,转过回廊,靴声橐橐,一路去远。

花著雨愕然半晌,听着靴声杂入一片市声,渐渐隐没,知道挽救不得,只得垂头丧气退回屋内。屋内那罐药刚好也煮得差不多了,在炉子上“卟卟”作响。花著雨一眼看见,愈发郁闷上来,冷笑一声,道:“既然煮好也没人喝,姑娘这便自己享受!里面还有人参!”

恨了一阵,赌气把药从罐子里倒出一碗,便听外面有吵吵嚷嚷的人声一路过来。花著雨初不在意,顺手封好炉子,正待喝药,那声音却刚好到她门前停住,跟着便有人敲门。花著雨正满心不耐,等那敲门的人进来,展眼一看,却不由得顿时吓了一跳。原来却是两个小二一左一右,架着个人进屋。那人脸色发青,身躯长大,被两人这样架起,还有半截小腿顺地拖行。不是邱横行,却是哪个?

那小二架进人来,就埋怨道:“不是小的说姑娘,令兄既染贵恙,便不该让他独自出门。幸而这次走得不远,要是倒在街上,哪个认识?”

这话就未免触动前情,花著雨不觉腾腾上来一丝火气,冷笑道:“我管他倒在哪里呢!爱倒哪里倒哪里去。老实说,我也不是他妹妹,我也没这个哥哥,你们趁早把他给我抬出去,越远越干净!”

“这可不是糊涂话么?”那小二急道:“兄妹两个就是吵吵嘴,能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说不是他妹妹,他也说不是你哥哥?”

花著雨道:“他本来不是我哥哥。”

那小二叹一口气,道:“不是小的说,两位要是吵架,八成错在尊兄,这小的们也都知道的。毕竟是病人嘛,使性撒气,也是常见的事。姑娘要是不喜欢,一切都看他是病人份上,再不然只当他是撒娇也成。这出门在外的,不比在家有个三妻四妾、三朋四友,病人易怒,他不跟你撒气,却让他跟谁撒去呢?”

花著雨心中一动,想想似有几分道理,也就不再吭声。闲话间两个小二已经将邱横行剥去皮靴,放倒床上。又叮嘱花著雨两句,这才告辞出门。剩下花著雨既已让他们说得回心转意,不免要在病人面前献献小心。当下凑到床边看视,却见邱横行躺在床上,见她过来,把脸往里只是一侧。

不用说,他这一场毅然出走,落到这个结局,未免难堪。花著雨待要说句话来宽解,却见忽有一片红潮从病人敞开的衣领内直蒸腾起来,刹时间漫延开去,涨了个满脖子满脸。这样悍烈的强人竟也会脸红,倒把花著雨看得一愣,心底不期然一软,慌忙走开,假作没有看见,在炉子边忙乱一通,估计着这阵脸红过去,才把那碗药给他端来。

药端过去,她也没敢再看邱横行的脸色,只小小心心搀他起身。想是一早晨又是小巧擒拿,又是负气出走,折腾得忒厉害了,这人竟没半分气力,软沓沓靠在她身上,只把个脸牢牢别向一边。花著雨到这时候,早是心软得一蹋糊涂,柔声道:“别生气,都是我不好。下次千万不敢多嘴。来,先喝药。”

几句话说完,邱横行不为所动。花著雨等了一会,怕药凉掉,无奈,只得把手去扳他的脸,笑道:“好意思!一个大男人,跟我姑娘家生气!也不怕传到江湖上去,笑掉……”话没说完,伸过去的那只手碰在他脸上,感觉分外不对。指尖湿漉漉的,沾上的却不是眼泪?

花著雨大吃一惊,无数词句霎时吞落肚中。至于那只手,已经贴在他脸上,也不知是就此把眼泪擦去的好呢?还是装作不知,赶紧放下?呆怔在那里,却见邱横行蓦地转过头来,自伸手去床头端药。只这只手擒拿起来固然有板有眼,端药就不是本色当行。一只青花海碗拿在手里,顿时□□右晃,碗内药汁便如八月十五的钱塘潮,波澜起伏,好不壮观。花著雨慌忙用手托住。就此半扶半拿,帮着他把药送到嘴边,喝将下去。

药吃下去,不一晌,店家送进早饭。花著雨是一碗哨子面,病人还是碧粳粥。花著雨见邱横行浑身脱力举动艰难,索性还照昨日,一勺勺喂他。邱横行这一次却没什么异议,老老实实由着她摆布,只眼皮子自始至终低垂如幕,不跟花著雨照面。吃过粥后,早是不能支持,在床上沉沉睡去。

花著雨见他睡下,好容易松一大口气,这才有功夫坐到窗下吃面。北方的面吃起来自有一股韧劲,很有嚼头,很练牙齿。花著雨挑起一箸吃下,忽然想,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就无怪乎邱横行这么难缠,原来竟跟这面一样,对付起来极费精神。算起来这一大早上,她总共跟他说了不到十句话,前两句害得他自杀,后两句又让他出走,再后来,竟至于潸然而泪下,也不知道都为的什么?

思来想去,一团昏暗。花著雨慢吞吞吸下一根面,猛然间忽觉得人生如梦,眼前的一切果然都不大真实。自己不是真实。那自窗前穿流过往的人群,不是真实。邱横行更加不是真实。五月的阳光不是真实。阳光下的院落不是真实。院落中的花树也不是。

那真实的,到底是什么呢?

堵得实沉的心头,依然只有□□嗖嗖嗖地,射成密密一片。

邱横行的病需要调养,大约也算是一种真实罢。他这病虽然来势汹汹,如泰山之巍巍压顶,究其实并不疑难,只要他不自作孽,似乎也还不至于不可活。当然自作孽,往往也需要外界的诱因。偏偏最方便的诱因花著雨让他这一闹,是坚决断了这份心肠。虽不是婢仆出身,如今也学得惯会屏气敛息,不敢多行一步路,不敢多说一句话。这样过得七八天,邱横行便不得不如春雨后的万物,一派里欣欣向荣。不止能够下地走路,再要出走起来,想来也绝不至于会走不出这家客栈。

这期间医生又来过一次,换了副调养的方子。花著雨眼看无事,出门的日子也已久了,邱横行也尽可自理,便思赋归。这一天,满屋子里收捡起来,要打点包袱回家。收来收去,好象还少什么东西,找了半晌,不见踪影,便问藤椅里闲坐的邱横行,道:“可看见我的汗巾子没有?白绫挑花的那一块?”

邱横行靠着椅背,半晌不语,落后才慢吞吞从袖口拉出一块帕子来,道:“是这一块?”

花著雨见那帕子角上绣了朵艳色梅花,慌忙伸手来取。邱横行却没有还她的意思,自在手中细细展看,道:“敢情这梅花竟是你的标记,脸上画的是,这汗巾子上绣的也是?”

花著雨道:“那自然,这是我的绰号呀。”

“绰号?”邱横行微觉诧异,道:“难道你是……花魂?花妖?万花娘子?看着也不象。”

“我是梅花妆,”花著雨笑道:“自己取的。初出江湖,没她们那么名头响亮。”

邱横行微微一怔,道:“自己取的。”

“很奇怪么?”花著雨哼一声,又伸手来拽帕子,道:“我每次跟人说,人便统是你这副表情。真有那么奇怪么?我瞧是少见多怪!”

邱横行吃她这一阵抢白,想是这几天处得熟了,居然也没生气,由着她把那帕子抽走,微微一笑,道:“自己取自然也成。只是这样一来,想要名头响亮,未免就困难些。”

“可不是?”花著雨道:“我总不能见人就报,在下梅花妆花著雨。要不这样罢,你这次回去,可得替我多宣扬宣……”说到最后一个字,忽觉失言,生生咬住。眼角只觉邱横行的目光定定看来,知道他是个有心的,再要把那个“扬”字吐出来,其势已有所不能。心里一急,一股热浪顿时火辣辣卷上脸来。

屋子里便是一片沉默。半晌,只听邱横行道:“姑娘放心,你的意思我明白。”

花著雨嗫嚅道:“你明白什么?”

邱横行不语,却自小几上拿过腰刀来把玩。那刀色如古铜,佩上深褐色的硬牛皮鞘,风格极为粗犷。刀柄末端透雕一只雄鹰,铁爪利喙,劲羽开张,腾空欲去,却是马帮的不二标记。也许被流放在世界边缘的子弟,骨子里便是这样一只孤独的猛禽。当马蹄踏起黄沙,烈风在奔驰中扑面劈来,谁不愿意鹰扬而起,腾飞三千丈,尽享那种力量,与自由?

“姑娘自今而后,就当没见过这只鹰,”邱横行轻抚刀柄,终于道:“漠上汉子虽则无行,不敢以一身血污沾染姑娘。”

花著雨呐呐地说不出话。早知此人心有七窍,可被这般道破心事,要待否认,都觉勉强。说到与马帮的牵扯,虽说她并不是那种只图洁身自好的人,可毕竟也没有个硬往泥堆里滚的道理。便是这次一时心软插手救人,到现在,也不知道是做对做错。设使日后邱横行卷土重来,倒杀出多的人来,那死在他刀下的人,会不会向她花著雨鸣冤呢?总而言之一句话,马帮里看来难得有什么好人,跟他们在一起的这种烂事,自然是能不提,就不提罢。

邱横行五指张开,缓缓握住刀柄,道:“设使一万个不巧,将来邱某被人追问如何逃脱,此事也与姑娘无干,无非是当时邱某使出手段,挟制了姑娘。”说着,忽地微微一笑,便表演出挟制的动作,一把褪去刀鞘,露出雪一样的刀身,往前只一递,点在花著雨的咽喉上。

两人隔着一柄刀四目相视。花著雨说不上来,心里突地一阵难过,便欲推开刀刃,肩还没动,眼前忽然一花,只听“叮”的一声,便见那把刀打斜刺里直飞出去。跟着人影晃动,就是一连串声响。藤椅响,衣袂带风响,有人中招响,身体落地响,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喝道:“好贼子!”

好容易这一串声响都静下来,花著雨慌忙看时,却见邱横行已经被踹出藤椅,骨碌碌滚在屋脚,咽喉上被人雪亮亮逼了把长剑。持剑的人却是祝琏,剑尖点定邱横行,回过头来,见花著雨惊慌失措,忙道:“姑娘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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