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阴湿雾霜无汁,荒林只见夕阳入。
近几日天气多变,环绕晋城的山林中渐渐起了雾,犹以北面荒林为甚。雾雨天气在季炎取得兵图的喜悦中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伐琪大军主帅营帐中)
“爷爷,近日来天起大雾,恐不能及时察觉敌军埋伏,攻城时日是否需要延迟?”季炎端坐在桌旁询问道,看向伐琪大将军的眼里满是敬意。
伐琪大将军即是季修,他宝刀未老,以七十岁的高龄披挂上阵,亲率伐琪大军进攻晋城。
此时他静静的捻着自己已经全白的胡须,沉吟片刻便睁开那苍老但又充满神采的双眼:“此雾说小不小,但说大也并不算大,虽庇护了敌军的防御线,却也刚好能掩护我军突袭。原计划不变,你率三万大军佯装从南面山道进攻,右将率七万重兵按晋城兵图从北面山道进行奇袭。两军即刻准备,后日出兵!”
二日后。
云龙两支大军浩荡启程。
季炎的军队只是为了转移琪军注意力。马后跟着整齐而庞大的步兵营,他看着前方由淡淡雾气弥漫着的城池,心里忽然升起一阵莫名的不祥。摇了摇头又深吸一口气,他振臂高呼:“为云龙皇朝而战!冲啊!”
“为云龙皇朝而战!冲啊!”三万大军如被唤醒的雄狮般震吼,排着整齐的队形冲向南面山道。
而这边晋城的护城墙上也响起震耳欲聋的声音:“保卫琪国!城亡人亡!”城上迅速出现训练有素的一排排弓箭手,一时间羽箭乱飞,呐喊不断——交战已然开始。
而此时的晋城北面,云龙右将正艰难地率着七万大军与野藤荆棘作斗争。
手中虽持有这边的地形图,但是道路情形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不仅到处是恣意生长的树木,而且层层落叶覆盖的土地上,不知哪儿就会有一个大坑或暗器(当然都是琪军的陷阱),让前行变得异常艰难——特别是在这个鬼雾天气里。
若说晋城的雾雨是因为多变的天气,那么这边荒林的淡雾则看来太过诡异。
雾中带烟,淡而不轻,悬浮空中。而山谷则显得太过寂静,炎炎夏日里竟连一声蝉鸣也无。
几万人在山坡上痛苦缓慢地前行,浑然不觉前方不远处一个高高的山岩上几双兴奋的眸子正露出胜利的微笑。
这确实正是文叆的杰作。
她将手下的一百人分成五人一组,又将当初在国师府时刹给她的一包“乱”分成二十份。每组人带着一小包乱和文叆特制的熏炉,二十组分布在北面荒林各处。几天前他们便开始行动,士兵们用沾了水的棉布捂住口鼻,将乱加水放在熏炉上蒸熏;而文叆则在谷中使出通灵术,让这北面野林间的各种生物对乱的反应更加灵敏。
乱是龙族的特制迷药,本身便带有龙族吸取的天地草木的灵气,最易与周围生物产生共鸣。熏到空中的乱缓缓渗入这山谷的每一寸土壤、每一片落叶,慢慢与它们产生反应,释放出瘴气——这便是小叆听闻北面有时会瘴气弥漫后想出的破敌之法。虽然不知道瘴气的产生需要何种条件,但是乱加上文叆的通灵术无疑是一剂最好的催化剂。
蒸熏不到一个时辰,便见一层极淡的烟雾从地面冒出升起,不一会又生出一层,就这样一层一层重重叠叠,北坡一日间便笼罩在了氤氲烟雾之中。本来文叆还恐敌军生疑,结果天公作美,全城降雾,混淆了敌军视线。
瘴气虽不能致死,但是会让人抽搐昏迷,几个月内都无法拿起兵器而失去战斗力,那么这几万人即使被后援救回也不能再参加战斗了。而至于在地面布置下陷阱,一方面是为了转移敌人的注意力,不对这怪异的雾起疑心,另一方面是为了拖延时间,让敌军吸入更多的瘴气。
南面有文聪两万人守城,北面有瘴气这面绝大的后盾,文叆看着山下蠕动的众人,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殊不知笑颜背后一场劫难正向她伸出死亡的魔掌,无可逃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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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多长时间了?”
“回文长官,从敌军入谷已有两个时辰了。”
两个时辰,折成现代时间就是已有四个小时了。文叆微微诧异,敌军应该已经吸入足够多的瘴气了,为何还不昏迷倒下?仔细看去,却见众人身形摇晃,不直不倒,似是神志不清,但又动作诡异。正在文叆疑惑之时,忽听一声惨叫,却是一位士兵忽地拿起军刀砍下了旁边一人的手臂。
那声惨叫像是一个催化剂,士兵们竟纷纷拿起配备的兵器,互相砍杀起来!一时间兵器碰撞声音不断,箭弩飞驰,一片混乱,情况瞬间失去了控制。
原来经过琪军一番作法,谷中虽生出瘴气,但蒸熏入空中的乱并未消失而是混在这片雾中。云龙军在吸入瘴气的同时也摄入了乱,两者在人体内混杂产生更大的能量,让人彻底丧失了理智,分不清敌友便只由着军人的本能行动——杀!
“长官,这里已经不安全了,请速上马离去!”文聪指派的专门保护小叆的一个护卫当机立断,迅速牵来一匹战马。
文叆心中恐慌,便任由他将自己托上马,策马朝着晋城方向小跑起来。
不料战马才跑了没几步,忽然一支失了准头的长弩从山下飞来,撞在不远处的岩石上,迸出的几块岩石中竟有一块打中了马眼。这一下突变,战马疼得嘶鸣,竟不听文叆指挥,自顾自地跑起来!文叆骑术本就是马马虎虎,此时更是手足无措,只有俯身在马背上死死攥住马缰,听得身后几个护卫的叫喊声越来越远。耳畔风声猎猎,她完全不知自己要被带向何处,马背剧烈地上下颠簸,简直比游乐场的疯狂老鼠还要疯狂,浑身筋骨都像是要被摇散。这折磨的痛苦不知持续了多长时间后,文叆忽然感觉马前腿一拐,自己一下子由于惯性被抛了出去,狠狠地栽在地上。
栽在地上?
小叆感觉身下软软的,忍住屁股上的疼痛睁眼一看,却是一个被削了半个脑袋的死人。她一声尖叫赶紧爬起来,不料一抬头看见了自己一辈子的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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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龙军皆是如行尸走肉般目光散乱,口角涎唾横流,满脸狂态。有些用兵器疯狂的乱砍,有些没有兵器的就抽搐着抓着人就开始啃咬,更有些被砍了腿无法动弹的就就近趴在那些浑身黑血面目狰狞的尸体上,机械的撕咬啃噬。他们的肢体神经质的挥动着,似乎只有见到鲜血才能暂时平静。一时间筋肉撕裂和啃刮骨骼的声音交杂,颤人心魄!
文叆看着这人间地狱般恐怖的场景,顿时惊恐之极!
尖叫声像是冻在了喉咙,四肢像是灌满了铅无法挪动一步,她抖得犹如秋风中的落叶,张大了嘴却无法呼吸!
噩梦!这便是那一夜的噩梦!
她渐渐回过神,恐惧的泪水无可抑制涌出眼眶,双腿也开始不由自主跌跌撞撞地狂奔起来。四周都是污浊的鲜血、残缺的肢体和士兵们扭曲狰狞的面孔。模糊的视线中她被一具躯体绊了一下重重摔倒在地,慌忙七手八脚的要站起来时,撑着地的一只手却不小心按在了旁边一颗头颅上,那骨隙中还隐隐露出灰垩色的大脑。她又是一声惊惧的哑喊,急忙抬起手却因此失去了支撑而往旁边翻去,最终又是一具死尸止住了她的翻滚。
恐惧,比梦中更加真实更加深切的恐惧!
她虚弱地颤抖着靠着一棵树,满脸满身全是泥土与鲜血。她第一次感觉自己如此接近死亡接近地狱,接近人类最原始的邪恶,好像被卷入了杀戮飓风的深渊永远无法挣脱,任何的希望都能在这飓风中被粉碎。巨大的悚动攫住了她的心,眼前是铺天盖地的死神的魔爪。无法逃了,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了……
恍惚中看到一个士兵狂笑着一刀向自己砍来,刹那间她大脑一片空白,只见自己胸前突然光芒大盛晃得人赶紧闭上双眼,再睁开眼时却见那人已昏迷在地上。无法去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无力地瘫在了地上。
绝望中忽听远处一阵破空之声响起,文叆缓缓抬眼——眼前是一个浑身散发着耀眼光华的玄色身影,无尽的瘴气如斗篷般在他身后变幻翻腾,长发如墨云般在掌风中猎猎扬起,夕阳仿佛也已黯然无光。他双掌在胸前间抱圆,一团紫气在两掌间一面穿梭旋转一面迅速膨胀,只听得他一声暴喝“破”!那膨胀至云彩大小的气团便凌空爆散,直向自己冲了过来!紫气所到之处血肉残肢全被震飞,还没待文叆反应过来,那个玄色身影便已飞身过来抱住她,又极其轻巧的带她飞起离开了这个地狱变相。
第一次,感觉人的怀抱可以如此之暖……文叆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尽情的将自己的头埋在他的胸膛中,尽情的颤抖着双肩,尽情的哭喊,任泪水恣意沾湿他的长衫。他一语不发,只是更温柔地环住她,仿佛那一击千人的杀戮不曾出现过。文叆感受着他的温暖,她知道,这个怀抱就是自己噩梦中的天神,是自己绝望时心底最深处的希望。
“肖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