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五的杭州西湖,居然聚集了上千江湖人士,自然有凑热闹的,但是更多人是为江湖安危而来。
一个名叫慕容籽灵的少女,要公布一个大秘密。
已经是十月十五了,差不多是深秋,原本浓郁茂密的树木渐渐转黄,秋风吹过,叶子如枯黄的蝶,翩翩起舞,勾勒一副萧瑟的晚秋图。西湖旁约定好的地方满是人,都是拿刀带剑的练家子。
昭泱庄庄主孟寻昭,以及玉洛二侠,少林的玄空玄诤玄印三位大师,武当掌门还有静心道长,峨眉空峒,天下大小门派基本上都来凑热闹。不过这其中的主角似乎还是掀起这段江湖恩怨的轼血盟盟主巫无陵,以及赫赫有名的江湖魔头琉熠轩轩主金鸾王,幽冥宫宫主楚幽幽,还有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七皇子靖氲王和公子月华。
当阳光铺满整个湖面的时候,一只小小竹排由远及近。看到这只竹排,巫无陵微微挑眉,诡异的银眸似乎没有焦点的望着那只翠竹扎制的竹排。这时候,脸色苍白的焱墨挣扎着要从软塌上坐起,却硬被旁边身体单薄的带着一身药味的公子月华按下去。
竹排上孤独站立着的,是一个娇小的紫衣女孩,乌黑的过膝发丝没有束起,扬起一片乌色幻影,抒写一番别样风情。渐行渐进,籽灵看见焱墨,灿烂一笑,轻巧的从竹排上跃起,落在焱墨旁边,打量公子月华一番,露齿而笑,一对猫眼忽闪忽闪。
“籽灵!”焱墨伸手握住籽灵,微笑着,笑容温婉和善。
籽灵笑眯眯的弯腰,抚起周身无力的焱墨,似乎很满意他还活着。“我好想你。”
焱墨回应他的微笑。有意无意的看看一边冷眼旁观的金鸾王和蹙眉的楚幽幽,有点奇怪。可是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因为,巫无陵已经不耐烦了。
“慕容籽灵,你的交待呢?”他的嗓音柔软而清澈,媚而不妖。
籽灵笑得眉眼弯弯,从袖中抽出奔雷,殷蓝的奔雷在秋日的阳光下幻出万千魅影,蛊惑人心。她将奔雷掷到巫无陵手中,殷蓝的刀刃上,两个古篆触目惊心。
艳阳下,奔雷两字古篆闪耀幽幽光彩。
奔雷殷蓝,那时艳丽到人心最柔软地方的寒艳殷蓝,窄窄的殷蓝刀身上两字古篆:绝色。
魅影剑上紫下蓝,剑光蓝紫辉映。取其“魅影绝色,倾国无双”之意,魅影剑上刻四字古篆:“绝色 无双。”
“如你所料。我的奔雷速电,确实是由魅影剑所制。”籽灵垂手而立,一对茶色猫眼亮丽惊人,直视巫无陵洞察万物的银眸。
“那凶手呢?”巫无陵一字一顿,柔软嗓音中揉入刻骨的仇恨。
“化名犀魅影的剑客,”籽灵唇角勾出苦笑,“是我的父亲。”
十年来,没有一句话,能够在江湖引起这么大的风波,可是这个娇小精灵的少女做到了。
“当年的杀人凶手,是我的父亲。这就是我给江湖的交待。”
巫无陵身侧的楚幽幽听到这话,不禁惊呼出声,上前一步,却被金鸾王揽住,“籽灵,你这次不要胡闹了!”
籽灵歪着头,看着楚幽幽,又仿佛看着金鸾王,淡淡的笑,那是看破红尘的笑容,那是疲惫了的笑容,她只是笑,一直笑。
“十八年,我没有这么认真过……”
焱墨握紧她的手,苍白的关节几乎泛成淡淡的青色,他无力的摇头,却什么也改变不了。
“我去了东海,东海居士告诉我当年的真相。然后我发现,那个杀人凶手就是我父亲……我想……父债子偿,巫无陵你没有机会去找他报仇,金鸾王你也是。那么就由我来还债吧……”籽灵看着巫无陵,缓缓,缓缓的说,面无表情。
金鸾王一双精亮的眸子凝视着她,籽灵毫无犹豫的回视,目光淡然,不悲不喜。
“这样子吗……”巫无陵嘴角勾出绝色笑颜,抽出身侧“火神”烈绯焰的五尺长刀,刀尖一振,一字平伸,眼角的花纹因愤怒和激越几乎成为血红色。长刀带着凌厉的风声,直冲籽灵。
风穿过金鸾王的白衣,她只是手指痉挛的动了动,再没有动作。
籽灵看着呼啸而来的长刀,嘴角噙着莫测的微笑,抬起头,长长的黑发如瀑般垂下,张开双臂,迎着风,清灵的紫衣翩然,带着绝望的华丽,她在等待死亡。
就在这时,一道白影一跃而起。虚弱的焱墨凝聚最后的力气,紧紧抱住籽灵,在尖叫中,巫无陵手持五尺长刀,长刀从焱墨背后刺入,穿透他纤细的身体,从肋下刺出,然后刺入籽灵的胸口。
所有人都为这一幕所震惊。纷飞的黄叶中,少年少女相拥而立,一柄长刀连接彼此,如此美艳,如此决绝。
殷红的血如艳丽的蔷薇般染红焱墨的白衣,染红籽灵的紫衣,他和她的血混在一起,仿佛诉说一个三生三世矢志不渝的约定,他和她的发纠缠在一起,仿佛谱写一个不老传唱的神话。
巫无陵站在那里,低但是很清晰的说,“愚蠢。”
但是他并没有立刻拔刀,因为谁都知道,拔刀,就意味着死亡。
焱墨抱紧籽灵,籽灵抓紧焱墨的衣襟。她和她凝视着。籽灵的唇边流出不祥的血迹,她的唇颤动着,往昔精灵的猫眼迅速黯淡。
“墨墨……你要开开……心心地……活下去……连同……我的那……一份”
她已经看不到了,她也听不到了。听不到四星撕心裂肺的呼喊,听不到玉梵尘洛颜泓的惋惜的叹息,听不到泪水滴入尘土的声音,听不到了许多许多。
焱墨很温柔很温柔的低头,同样苍白的唇吻上籽灵失血的唇。他深深的吻她,很仔细很温柔。然后二人一齐倒下去,一地殷红。
焱墨晕过去了。
籽灵却是永远醒不过来了。
“伤兮伤兮,伤我爱妻。
伤兮伤兮,伤我爱妻。
挽歌阵阵,爱妻已远。
遗我人间,昔时记忆。
伤兮伤兮,伤我爱妻。
伤兮伤兮,伤我爱妻。
玉体已凉,爱妻远航。
昔日笑语,今时饮泣。
遗我人世,独挨孤寂。
前路漫漫,无我依靠。
相思依依,悲伤绵绵。
伤兮伤兮,伤我爱妻……”
哀婉的调子飘荡于树林间,纸钱纷飞,香烟袅袅。一身雪白孝衣的焱墨站在新立的墓冢前,唱着哀婉的调子。
墓碑上,“爱妻慕容籽灵衣冠冢”几个大字赫然入目。
“阿弥陀佛。慕容施主终究是个情义之人。”玄诤大师双手合十,“靖氲王重伤在身,切莫悲伤过度。慕容施主心性清纯,定会往生极乐。”
焱墨继续唱着。
静心道长和大力头陀一边垂手而立,静默不语,内心自然也是极度悲苦。在场还有玉梵尘和洛颜泓,他们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站着。
焱墨继续唱着。
“伤兮伤兮…………”
“墨墨,我问你,如果一个东西终究要完结,你要怎么办?”
“当然是做最有价值的利用了。”
“即便是令它提前毁灭也在所不惜?”
“是啊,因为总会完结的嘛!”
“哦,我明白了。”
籽灵籽灵,要完结的东西,难道就是你的生命吗?
焱墨停止吟唱,目光淡淡的,看着眼前的这座新坟。四星带走了她最心爱的女孩的尸体,这座冷冰冰的坟墓里只有她的紫衣,她的银铃,她的长箫,和她在各地游荡流浪时候搜集的小玩意。然后他笑了,笑容温婉,笑纹舒展,笑得宁静,仿佛世界万物已经难以打动他的宁静,那是一个人的悲伤和孤独。他的笑容没有了内容,他失去了精魂。
待到众人都渐渐离去,公子月华微微咳着,焱墨才回头吩咐,“我们回王府别苑,那里有一位重要的客人在等我。”
公子月华掩口点头,靖氲王焱墨却抬头看看远处的树枝,然后微笑。远去。
当他的白衣渐渐模糊时,一红一白两道身影从树上飘然而下。冷艳无方的金鸾王和妖艳不可方物的楚幽幽站在那座墓碑前。
“灵灵啊!”楚幽幽一声长长叹气,含笑含情的玉面妖鬼难得如此肃穆。
月白色薄纱轻衣的金鸾王抿紧了唇,她缓缓张开手掌,掌心一枚银铃寂寞的闪耀。
晚秋的树林中,风声萧瑟,悠扬的古琴声在天地间回荡,哀婉的乐章演奏无声的哭泣……